萧翊还在那一头的人间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也不觉得血月如何杀意沉重,甚至还对那异乡的夜色颇为向往。
只是当他真正身在这座异乡时,才知书上所说并非虚言。
北地街头巷尾,处处皆可埋白骨。
这百年间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下者,便已经不计其数。
不论是无名渊战场上的鬼族,还是与他争夺魔君之位的其余魔子,又或者是那些别有用心的魔族。
他的双手早已染上洗不净的鲜血,浑身都在肮脏的争斗中淌过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始终守着那一点微末的心意,几乎要迷失在这片充斥着血色的非人间。
今夜月色很美,夜风很凉,萧翊心意微动,身侧顿时出现了两把飞剑。
一把很是沉稳,只是安安静静横在他膝头,借着月色中的杀意砥砺剑锋。
另一把则活跃许多,在萧翊肩头轻轻一撞,便迫不及待向外飞去,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九逍剑,不行剑。
前者是师兄所铸,后者是他在师兄的教导下所铸。
这两把剑,是他与那座终年被云海遮蔽的流云巅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曾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小师叔,沧澜大陆人族天才剑修,人间剑仙。
如今却是落河剑宗叛逆萧翊,沧澜大陆人族必杀榜首位,北地魔君。
那个人间已与他不死不休。
他身在异乡,家乡却也已成异乡。
“嗡嗡!”
不行剑去而复返,躲在萧翊身后嗡嗡作响,似是在告状。
另一边,九逍剑以一种极为端庄的姿态摇了摇剑尾,发出一声极尽嘲讽意味的剑吟。
“嗡嗡嗡!”
不行剑颤动得更剧烈了。
萧翊笑了笑,没有理会那两把又在打架的本命剑,只是翻手取出一壶酒。
月色下,黑衣的年轻人独酌。
北地的酒比流云巅上要辣上许多,他如今喝来却如白水般,再也不会被呛住了。
来到这座非人间后,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灌着烈酒。
无人可以对饮,亦无人可与之交心,他只能将所有不能与人说的苦与痛,都混和着酒液一同灌进肚里。
他喝着北地最好最烈的美酒,却开始有些想念那琼树下滋味极淡的果酒了。
也不知流云巅上,那些被埋在树下的琼酒,如今还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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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下,书铺外的巷子里不知何时起陷入完全的寂静。
两道身影无声无息自月影下出现,一男一女两个魔族半跪在地,朝坐在门边的年轻人恭敬垂首行礼。
“主人,东璜王朝边境的大军已经全部撤回,正在城外扎营。”
其中的男性魔族有着一头深红的短发,对萧翊极为恭敬,正是与他订立了主仆契约的墨启,如今北地的第一魔将。
“长老院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了,还剩下些没用的废物,主人是想以傀儡术支配,还是干脆全都杀了?”
北地如今的这位第一魔将,是闻名整座大陆的魔君狂热追随者。
手段之暴烈酷厉,几可止小儿夜啼。
“……留着别动,全杀了对我们没好处。”
萧翊揉了揉额头,叹着气开口,发觉自己的魔君养成计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另一个魔族。
他的第二魔将,紫瞳一门未来的领袖,苏曼。
“尊主,那位流云巅的剑圣出现在了中洲战场。”
这位第二魔将长相极为妖异美艳,一双深紫瞳孔内魔纹流转不息,显得魅惑至极。
她勾唇轻笑一声,便连抬首的姿态也极尽撩人,娇媚地轻声开口:“奴家挡不住那位仙尊,只好来求尊主出手。”
“嗯,我知道了。”萧翊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自两百年前人族与魔族正式对立以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于战场上交手也不止一次,各有胜负。
他如今这一身伤,便是在上一次交手中落下的。
萧翊低低轻咳数声,换来跪在地上的两魔担忧的眼神。
三年前,北地魔君与流云巅剑圣交手于落河剑宗。
北地魔君一剑挑破落河剑宗护山大阵,几乎将整座剑宗掀了个彻底,直接欺辱到了这个人族第一宗门的脸上,可谓挑衅至极。
后来是仍在闭关中的景珩仙尊骤然出关,才挽回了些许颜面。
两人那次交手,堪称惊天动地,绝无仅有。
九天之上的惊雷炸响了足足百天,便连始终缭绕落河九峰的云雾也被两人的剑气搅得粉碎。
直到落河大阵在被剑气戳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即将彻底破碎的边缘——
九天上的剑意才缓缓消退。
交手的结果,便是他们二人双双身受重伤。
萧翊被打断了一整条灵脉,体内魔息陷入紊乱,险些再度爆发血脉争锋;而景珩被生生削去一块剑骨,无法再出剑。
两人酣畅淋漓打完一场,便各回各家,开始养伤。
景珩自是留在流云巅闭关,而萧翊则来了北地边城,开了个书铺慢吞吞地修心。
这一开便是三年。
半年过去,景珩现身中洲战场,显然是又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邀战信号。
“尊主,您的伤势……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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