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翡冷翠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闷雷, 细密绵软的雨淅淅沥沥而下。
站在阮湫身后的秦逾烬上前一步, 用手臂将大氅抬起, 罩在了他的头上,隔绝了雨滴。
阮湫仿佛没了知觉一般, 继续说道:“这棵树是奶奶种下的。据说是在她结婚的当日里, 爷爷激动得睡不着, 在庄园里跑了三圈还不过瘾,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 硬是在这里刨了一个大洞。”
“结果当晚一到房间就倒在床上睡得瓷实。”
“奶奶当时气得不行, 第二天罚爷爷跪了一天的搓衣板。”
“后来她觉得这个洞实在是碍眼, 就在这里种了一棵从家乡带来的树种。”
恍惚间,阮湫似乎是瞧见了年幼的自己用着小胳膊小腿抱着树干往上爬。
那是他被接到这里的第一天, 当时因为年纪缩水,又刚刚来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身为啾啾精的他只有在树上才有安全感。
可是这树太高,阮湫上去了根本没办法自己下来, 他将自己小小身体缩在枝杈间, 来往路过焦急寻找他的仆人统统没有看到他。
天很快就黑了,又冷又饿的阮湫蜷缩在树上, 心想如果待会还是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话,他就直接跳下去。
只要摔不死就行。
然后他闻到了甜甜的豆包味。
“咕噜噜——”
阮湫忍不住探出头去。
他正对上阮景含笑的眼眸。
“哎呀,好香啊。”阮景拿着豆包晃了晃, 当着小阮湫的面一口咬了下去。
肚子饿得不行的阮湫:!!!
光觉得这样吃还不够的阮景还吧唧了下嘴,评价道:“香,甜,唔——超级好吃。”
“小家伙,想吃吗?”
阮湫:……
还没等阮景得瑟完,阮奶奶拎着拐杖健步如飞地冲了上来,抬手先给了他一下:“我让你过来找小啾,没让你过来偷吃东西!”
“妈,妈!你先别打我!诶诶诶小啾要掉下来了!”
阮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从树上一跃而下的阮湫,看他在自己怀里吃豆包吃得香甜,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的脸。
“小东西,吃了我们家的东西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小孩的脸手感极佳,阮景忍不住多捏了一会,“小小年纪就这么皮,你这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一大家子的烂摊子交给你。”
阮湫被他掐得难受,但口齿还不太灵活,只能发出一声“啾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阮奶奶当即不乐意了,拿着拐杖敲阮景的背:“啾啾还小呢!”
“不小啦。”阮景的手穿过阮湫的胳肢窝,把他整个举了起来,“万一有哪天我们都不在了……”
“啾啾要当一个好家主啊。”
场景迅速交错,时光仿佛河水一般向前奔涌而过,无数似曾相识的面容在其中一闪而过,最后化作密道前推搡的手。
阮湫看着自己被推进密道中,渐渐关起的大门将阮奶奶佝偻的背影淹没。
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挡在他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构成一道道防线,给他争取一丝逃跑的机会。
他听见所有人都在对他说——
“阿斯坎尼亚家只剩下你了。”
阮湫无意识地呢喃道:“阿斯坎尼亚家只剩下我了。”
他看向秦逾烬,脸上挣扎着露出一点笑来:“我原本自负自己能做好这个家主的,但是……”
“自己被一路追杀不说,连累无数族人为了保护我丧命。”
“既无法提前通知他们逃命,也没有办法救下他们。”
“每次都姗姗来迟,只能为他们收尸。”
诺亚的话他都听到了,每字每句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他的身体。
阮湫难道真的没有察觉他的不满和小动作吗?他都有,只是他心高气傲,那些解释起来仿佛是推诿的话他根本不屑说出口。
只是觉得自己只要对他们好,他们总是会感觉到他的真心。
但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虚妄。
若那时被顾寻雪激得心绪失控,他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导致信息素溢出。
“我什么都没有做好。”
阮湫撑着树干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重心,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也对不起你。”
“你跟着我跳下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可是我……”
秦逾烬按住了他的肩膀,折转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摁进了自己的怀抱:“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当年你也不过十九岁,你已经做得最好了。”
阮湫仰起头去看他,眼尾微微泛红。
“别把顾寻雪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见不得阿斯坎尼亚家族的人好。”秦逾烬略微皱起眉,面庞微微绷紧,“再说了,阮景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交给你,自己跑了,他有什么脸面来怪你。”
“说到底,你只是他捡来继承家主位置的人而已。”
“诺亚的事情后续都由我来处理,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朝雪阳,活着对他才是一种折磨,我会将他□□一辈子。”
“接下来我会宣布退位,取消帝制,贵族等级也一并废除,枢机卿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至于顾寻雪,我不会亲自动手杀了他的,不过他当初给我注射了精神力崩解剂,我还他一份,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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