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陆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好奇吗?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人或一件事,感到过好奇。
偏偏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个看上去总在为送命做准备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踏上游寻的路?
戚柏想要什么?他的契物里,有什么东西能够满足戚柏的渴望?
力量,或是别的。
“啧。”
戚柏没想到他打岔的功夫这么厉害,又拍了陆谴一巴掌。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打在硬邦邦的肌肉上,而是打在手臂上,说,
“你不许岔开话题,我正在对你进行思想教育呐。”
戚柏的巴掌打得不痛不痒,但他对那个问题很明显地抗拒。陆谴看出来了。
那头的荀朝和风思留也把目光收回,听到陆谴的那句问话后,两人都安静得很,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一向少言寡语的张厌吾打断了他们:“需要就近降落吗。”
虚无及的伤虽然得到了疗愈,但恢复起来还是慢,最好能够找个有医院的地方落脚。
“可以,你查查地图,我们对这一片都不熟。”戚柏应了话。
刚才的话题似乎就这么生硬的结束了,但谁都没有再提起,也不会有人回答。
他们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才经历了九死一生,却并没有大难不死的开心。戚柏整个人都有些放空,飞行器里陷入了奇怪的寂静。
不知为何,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陆谴却并不觉得遗憾。
他反而认为这很有意思。
除了戚柏,这支队伍的其他人也很有意思。他们追寻陆谴的契物,但他们并不像帕波托一样那么渴望强大的力量。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游寻者,以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们都在匆忙地寻找什么以满足自己讳莫如深的渴求。
陆谴坐在椅子上,身体放松下来,视线看向窗外浩瀚的宇宙。
那是千变万化的星海,每分每秒都有所不同,陆谴甚至能通过以往的经验猜出几百年几千年后它们小小的若有似无的改变。但旁人大抵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人类的一生不长,五大星系最长寿的人也不过活了三百来岁,已经被奉为奇迹。
陆谴仿佛游离在这世间之外,别人也从不把他当作普通人的一员。陆谴因为无法陪同一个时代陨落,最终成为了文明从无到有再到无的旁观者。
他已经一个人看了这世界许久,从未知,到先知,又到未知。
陆谴没有因为漫长的岁月而变得全知全能,甚至当他发现自己近乎无所不知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进入到黑暗,让世界重新陌生起来。
他有意在避免些什么,否则他会被放逐。
但现在很好,他睡了六年,醒来世界变了。
就连一支佣兵小队,也充满了他们各自的小秘密。
他们几个人,看上去谁也不在乎谁,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实上还真被磨出了那么点患难与共的交情。
陆谴不着边际地想:他有过吗?所谓患难与共的人?
随即他又否决了自己。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没人能陪他从生到死。
而接下来,他还得活很久。就算死了,他的身体没了,他也只是会被放逐到黑暗,无边无际的痛苦的黑暗。几个文明之后他还会以别的方式活过来。
他无法和人生死与共,永远不可能。
“六六……”
陆谴不知道自己神思游离了多久,当戚柏靠过来的时候,他收回思绪,看向身旁的人:“怎么了?”
“好困哦。”戚柏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是有些困了。
陆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睡觉吗?”
然后他看见,并不大宽敞的休息室里,已经睡下了三个人。
荀朝一个人就占了半亩地。
陆谴在想,这飞行器上还有哪里可以给戚柏腾个地方睡觉,下一刻手臂突然被抬了起来——
戚柏直接钻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把他的胳膊放下来,搭在自己身上。
“你抱我睡一下哦,别让我掉下去。”戚柏微微眯起眼。
陆谴愣了一下。
他并不是介意戚柏要靠着他睡觉,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戚柏喜欢这种姿势。
因为戚柏并不算非常娇小,长手长脚地坐在他腿上,上半身蜷缩着,怎么看都有些不舒坦。
“七百,这样睡不好。”
戚柏似乎已经快要睡着了,他听到陆谴的话,睡意朦胧瓮声瓮气地说:“那你拍拍我。”
陆谴似乎没听懂:“什么?”
戚柏闭着眼把手搭在陆谴的手背上,然后示范性地轻轻拍了两下,教他:
“就这样,一下一下的……你拍拍我,我就睡得好。”
……
陆谴不记得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有没有过哄人睡觉的经验。但至少他知道,把人圈在怀里的情况是没有的。
但戚柏很累,闭眼就着,呼吸轻而缓。他把自己整个放进陆谴怀里,有一种示弱的柔软。
这很奇特,因为戚柏醒着的时候,浑身都是刺,时刻在戒备。
但他这会儿软乎顺毛,像只翻开肚皮任人揉搓的小动物。
陆谴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走神。
他的一只手搂住戚柏,以防他跌落,另一只手犹豫了片刻,便抬起来,一下一下节奏轻慢地拍打戚柏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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