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棠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宣阑一步步走近,问:“九千岁是在看什么?”
“看花。”江尽棠声音缥缈像是天外的一朵云,还带着几分宣阑未曾懂的复杂情绪,“从前在福元殿时,我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一池子的花。”
珍纯太妃酷爱荷花,源德帝特令人在福元殿给她挖了口池子,专门养些品种娇贵的菡萏,当年在京城,也是一桩趣闻。
只是源德帝去后,福元殿就不再养荷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珍纯太妃觉得斯人已逝,睹物思人也是无趣,荷塘干了,只剩下几株水芙蓉苟延残喘,实在是没什么美感。
十七岁的少帝觉得江尽棠大概是疯了,大半夜的跑进宫里来看一口枯塘,他心中好奇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上前两步,恰巧这时候夏夜的妖风四起,吹灭了蜡烛,黑暗里宣阑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往前摔去,黑暗中有谁伸出手似乎要拉他一把,可惜力气不够,反而和宣阑摔成了一团,一起跌进了枯塘里。
王来福吓得不轻,赶紧叫人打灯救驾,宣阑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枯塘里面都是淤泥,脏了些,摔下来并不疼,但是缩在他怀里的江尽棠,身子却一直细细的在发抖。
宣阑醉酒,其实不太分得清江尽棠是否真的在发抖,只知道最后两人被拉起来的时候,江尽棠的脸色白的不像话,就连一贯有几分娇艳的唇都是惨白。
那一树繁花就着月影,江尽棠哪怕是身着污衣,形容狼狈,也有无限风华,苍白脸色更添几分荏弱,雪胎梅骨一般,看的宣阑无名火冒,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连累的人家了,张口就说:“九千岁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难不成还怕黑?”
时至今日宣阑都记得,江尽棠那时候看他的眼神。
好生奇怪。
这人的眼睛分明生的如此勾人,叫人看一眼就色授魂与,此时却干干净净的如同出生的稚童,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似乎带了数不尽的讥诮,灯火摇曳里他唇角挑起一个笑,端的是活色生香,“陛下见过蛇吗?”
宣阑莫名,回答:“自然。”
“怕吗?”
“有什么可怕?”
江尽棠就笑了。
他笑的很放肆,那张冰雪一般的容颜也在夜色里如花绽放,令人移不开眼睛,哪怕众人明知道他这是御前失仪,是藐视圣上,也无人敢提醒。
江尽棠整理了一下脏污的衣服,月白风清里他说:“不怕是好事。”
……
宣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自然而然的,他顺带着想起在下江南的路上,江尽棠看见毒蛇的反应。
……他似乎真的很怕蛇。
宣阑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江尽棠,却又忽然的,记起了幼年时听过的传闻。
说珍纯太妃的母亲是南疆妖女,她跟随母亲学的一手蛊术,才会让源德帝对她迷恋不已,宫中的荷塘其实根本不是用来养花,而是用来养蛊的,曾有宫人亲眼看见她往干枯的荷塘里放蛇。
源德帝死后,先帝继位,珍纯太妃避世,很少出宫门,宣阑听闻这个传闻后十分好奇还想溜进福元殿看看,却被母后着人带走,非常严厉的教训了一顿。
说起来,十七岁那年,是他第一次踏进福元殿。
江尽棠刚进宫时,在福元殿当值过,他说他从前没能好好的看过这一池子花,但是他进宫的时候,福元殿的荷塘早就枯了,他根本看不到荷花。
那么,在那个人人喜笑颜开的万寿节的深夜里,江尽棠一个人站在荷塘边上,落寞又孤寂的,是在看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家人们汇报一下伤情,脸上被树枝子刮出来好多痕迹,目前在半毁容状态,两个膝盖大块大块的破皮,拇指上有一块肉蹭掉了,关键是这样我还坚强的把车推起来!骑回了家!然后去排了十来分钟队拿快递!然后走了十几分钟去还充电宝,然后去买了碘伏棉签啥的才回了家!现在想想,我可真是太坚强了!ps:谢谢大家关心,目前虽然不是活蹦乱跳,但是起码活着!
第60章 喂饭
宣阑忽然有了个堪称可怕的猜想。
珍纯太妃养蛇虫的事情, 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只是源德帝护着她,称她只是喜欢“养宠物”, 皇帝都不管,自然也就没有别人这么不长眼, 跑去指责皇帝的宠妃此举不妥。
后来源德帝驾崩,珍纯太妃身为太妃,先帝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过问,睁只眼闭着眼也就过去了。
宣阑继位后, 依稀记得王来福提过一嘴, 称他路过福元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惨叫声,宫人们闲言碎语,说福元殿里的枯塘, 已经变成了蛇窟。
宣阑并未放在心上, 以为只是闲人编造的流言,后来珍纯太妃薨了,收拾宫殿的时候, 枯塘里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更加证实了流言的不可信, 是以宣阑从未细想过其中关窍。
现如今在这昏天暗地里, 宣阑却起了一个几乎是灭绝人性的猜想——
江尽棠深夜站在福元殿里的枯塘边,对蛇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以及他说的那句话。
过往他从未好好的看过那一池子花, 是否是因为……他被扔进了蛇窟之中,根本就没有闲心去看花?!
宣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分明珍纯太妃是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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