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的撕心裂肺,看客脸上都露出动容神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壮汉不耐烦了,斥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隔壁住着的王二嫂子都看见了,你去领了衙门里发的东西!上面的官老爷们不安好心,想要咱们的命,我们自己却不能白白的去死,为着你一个人,让华州的这么多人丧命,你的良心呢?!”
陈寡妇哽咽道:“我……我只是拿了两件衣裳……我的囡囡没有衣裳穿啊……我没有办法……”
宣阑脸色阴沉,问旁边的人:“衙门的东西?”
站在宣阑旁边的正是王二嫂子,她压低声音说:“京城里来了一位大人,说着是要赈济灾民,发放衣裳碗碟还有吃的……其实那都是得瘟疫死了的人用过的东西!我男人就在县衙里当差,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些勾当,才提醒我们的,我早就嘱咐了街坊领居,千万别去拿衙门里给的东西,结果这个陈嫂子……”
她叹口气:“也是作孽啊。”
宣阑眸光极度冰冷。
若是他不来江南,哪里知道他的肱股之臣,就是如此护佑一方百姓的呢!
他手指攥紧,手背上青筋浮现,几乎要压不住怒火,却忽然有只温凉的手覆在了他手上,宣阑一怔,转眸看见江尽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握着他的手,眼睛却没有看他。
“我不是让你别过来。”宣阑的情绪缓慢平静下来,反握住江尽棠的手:“这么不怕死?”
江尽棠瞥他一眼:“怎么,就我会被传染,你不会?”
宣阑一噎。
那边壮汉已经把陈寡妇从柱子上撕了下来,女人尖锐的哭声穿透性极强,有人低头擦了擦眼泪,说着造孽,有人摇头叹息,骂朝廷无能。
宣阑从京城里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上走下来,走下神坛,看见了真正的人间。
一个充满烟火气,也有无数丑陋的人间。
就在陈寡妇要被拖走之际,宣阑终究是开了口:“等等。”
陈寡妇仿佛看见了救星,嚎啕大哭:“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
为首的壮汉打量了宣阑两眼:“你是谁?”
宣阑弯腰,在地上放了一锭银子,道:“带她去看大夫。”
壮汉盯着那银子好久,才突然哈哈大笑:“看大夫?!要是能带她去看大夫,我们这街坊邻居的,至于要烧死她?!”
他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愤恨:“那帮狗官早就下了令,城中要是有大夫敢治,就全部砍头!”
虎背熊腰的大汉几近哽咽:“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是能活,谁想死?!”
江尽棠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而后像是意识到这样会弄疼他,于是又很快的放松了些许。
江尽棠侧眸看着宣阑。
隔着幂篱,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是他能够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真真正看见黎庶之苦的心情。
就像是一把锋利尖锐的冷刀,划破了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画卷,露出锦绣堆下的森森白骨,和蜿蜒鲜血。
“还不能确定她就是染了时疫。”江尽棠温声道:“如果她真的只是风寒,那在座诸位,就都要背上一条人命了。”
壮汉身体一僵。
围观的人背后发凉。
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想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继续活着,却也不想去断了别人的活路。
“这……”王二嫂犹豫着道:“可是我们这里也没有大夫,怎么知道……”
“在下不才,是一个江湖郎中。”江尽棠道:“我可以帮她看看。”
或许是江尽棠天生就有这样令人信服的气质,王二嫂竟是半分怀疑都没有,赶紧道:“那……那小郎中你快给她看看!”
江尽棠嗯了一声,就要上前,宣阑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弯腰贴在他耳边道:“你会什么医术?!这么贸贸然上前,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江尽棠没有认真的钻研过医术,但俗话说的好,久病成医,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在跟各种药材打交道,还是学会了一些粗浅皮毛的。
他安抚的拍了拍宣阑的手背,道:“安心。”
而后挣开宣阑的手,上前两步,壮汉将一块白布递给他,江尽棠道了谢,同白布将自己的口鼻遮住,这才半蹲在了陈寡妇面前。
他声音很轻:“冒犯了。”
如雪的手指搭在陈寡妇的手腕上给她切脉,周围众人都紧张的看着,陈寡妇更是额头上直冒冷汗。
江尽棠收回手,道:“烦请您张嘴我看看。”
陈寡妇连忙照做。
江尽棠看了她的舌苔,又问:“您最近有头晕、恶心,反胃的症状么?”
陈寡妇道:“我只是有些头晕,没有恶心反胃。”
江尽棠嗯了一声,陈寡妇一把抓住他雪白的衣袖,希冀的看着他:“大夫……我……我……”
江尽棠柔声说:“您只是感染了风寒,并非时疫,喝几天姜汤就好了。”
陈寡妇紧紧地捂着自己心口,又笑又哭道:“你们都听见了么?!我只是风寒……”她哭的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声音都模糊了:“我只是风寒……”
王二嫂松了口气,道:“不是时疫就好,不是就好!赶紧的,赶紧把陈嫂子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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