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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岁在老妪的唠叨中,神识继续沿着小巷扩散,又看见一个赤膊的汉子在打孩子。
    那是个楚戏班子,峡江一带人最爱的本地戏,不怎么讲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事,都是逗乐的滑稽戏。特色是最后一幕,所有角色——包括戏里刚被唱死的——一块起来翻跟头。
    以前蛇王那瘪三不知什么志趣,就爱看人折跟头,非得把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翻得吐了白沫,他才大笑着打赏,于是整个峡江沿岸的楚戏班子都开始玩命练翻跟头,还得钻研怎么翻出花样来。赤膊的汉子大约是师父,将一帮七八岁的小孩子打得吱哇乱叫,师父红着眼恨铁不成钢,边打边喊:“跑什么!打你难道是害你?不懂事的东西,你们能干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不明白吗!”
    “人上人”仨字他高音没上去,一激动喊劈了嗓子。
    太岁从戏班门口路过,一哂。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像嗓门大就能成真似的。
    陶县消失了,玄门损失惨重。
    那凡人呢?
    地上有腾云蛟,峡江有蒸汽轮船,不过那都跟手停口停的凡人没多大关系,大部分人就像野草,赖赖唧唧地在荒地里凑合活,风吹就长、秋凉就枯、一动就死。八成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陶县在不在人世,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差别呢?
    唔,可能也有一点,陶县邪祟横行,耗灵石的工厂会避开这一带,这里没有那些大机器压出来的玩意,老太太的生意也许能好一点。小小一个县城,短时间之内死这么多升灵,灵气散不出去,种什么不长什么的土质也许会变好。
    这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那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他难道想被关回神像里不由自主,神识随时被别人的喜痛押解走吗?
    太岁的神识散到了全县的转生木上,伸展到了极致,他一端在徐汝成身上的络子上,一端在陶县峡江渡口的转生木栏杆上,把自己拉得跟整个陶县一样长。心念一动,树梢就以同一种幅度轻轻地摇摆起来,细心的百姓发现了异状,大为惊奇,纷纷朝那些树顶礼膜拜。
    他许久未曾这样痛快过了。
    然后太岁翻了个身,神识飞快聚拢收缩,经过某一处时,打出一道很细的灵气。
    灵气精准地划在了虔诚老妪刚刻好的神牌上。
    老妪“啊呀”一声,吓得将神牌掉在了地上,再一看,神牌上的太岁左右两边脸上对称地多了几条胡子,太岁神君成了太岁神猫!
    然后她耳边响起一个地道的本地口音:“别赖老子,你有病自己好的,与我什么相干哦?今日有好事栽到老子头上,明日不顺意了又要栽到老子头上,老子满头让你们栽满草,混账!”
    话没完全落稳在凡人耳朵里,他已经回到了那大宛姑娘的院子。
    秋杀,区区一个升灵,一脸自己都没活明白的倒霉样,还安排起别人的命来了。
    他想:她还真把自己当五圣了?
    再说五圣又怎么样,月满后成无尘神,踏碎虚空自己走了,留下的人间还不是成了这幅熊样?
    板板!
    他开口喊了那怎么看怎么眼熟的男装姑娘一声:“喂。”
    男装姑娘——魏诚响倏地睁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没有恶意啊,别紧张。”太岁面对宛人,本能地换回了他最熟悉的口音,“就是问一句,你知道那个姓秋的傻大个准备利用你,把陶县弄没了吗?”
    魏诚响瞠目结舌,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她一把扣住破法镯,第一反应是这神鬼莫测的仙器搞了什么鬼:“……叔叔?”
    太岁:“……”
    嚯,大宛那边现在都什么习俗,姑娘说话这么客气?
    “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顺口应了下来,“叫伯伯也行。”
    咦?
    话一出口,太岁就愣了愣:这话也有点熟,他以前是不是也说过差不多的……
    他仔细端详着姑娘那张消瘦的、带一点风霜意味的脸,看见她眼角泪痕似的灵窍疤,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上次我都没注意,”他听见自己脱口说,“怎么还是落下灵窍疤了?”
    他为什么要说上次?
    “上次”是哪一次?
    魏诚响眼圈一下红了。
    五年了。
    当年他只留下一句“往后的路自己走”,说不再会,就真的“不再会”了。
    她惶恐过、怨恨过,后来又一度梦见转生木里的前辈不是不理她,是伤了死了,于是她又开始担心。
    她每天对着转生木牌自言自语,伤心难过的时候说,遇事不决的时候说,穷途末路时候也说……然而除了晚秋红林中那一次,转生木牌从未给过她任何反应。
    只是就这么说着说着,她就真的习惯“自己走”了。
    那块转生木好像成了她少年时的一个梦、一点稀薄的慰藉。
    “我在做梦吧?”她想,“要不然这声音怎么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腔调都没变呢?”
    魏诚响用力一闭眼,削薄的嘴角颤动了几下,努力地提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她得表现得人似的,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她是个寻道的修行者,不能让前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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