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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渊深深叹了口气,口鼻中都飘着渺渺白雾。这里冷得不似人间——这一整个离奇荒唐的故事,都让他心里沉甸甸的,想要快些回到红尘人间中去。
    “在下面多取些冰块寒石,衬在棺木下层。然后小心将棺木抬上去。我们即刻启程。”
    很快,车轮滚滚,马车载着韩渊,和一具不知名的棺木,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却不想,还没有完全走出平谷关地界,车队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消息被报送给韩渊的时候,他甚至不觉得意外。他满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该来的总会来。
    就算想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韩渊叫停了马车。
    车队前,杜玉章单人匹马,立在官道当中。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也没有光。韩渊才从那彻骨寒凉的寒潭中出来,可见到杜玉章的一瞬,他却觉得这老友的眼神,比寒潭还让他觉得刺骨冰冷。
    ——毫无疑问,他知道了。
    韩渊下了马车。
    杜玉章也下了马。
    二人四目相对,韩渊直接让开了道路。他伸出手,微微躬身,是一个“请”的手势——事到如今,再也没什么掩饰的必要。既然杜玉章知道了陛下已经身亡,既然杜玉章能够这样单人匹马拦在他车队之前,他任何掩饰与阻挠都没有了必要,也更不可能有任何用处。
    沉默中,杜玉章跟上了韩渊的脚步。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载着棺木的那马车前。
    “你们先退下吧。”
    侍卫都听从韩渊的命令走远了。韩渊回过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杜玉章没有等韩渊再开口,就掀开车帘上了车。
    第5章 -47
    一方棺木。下面不知垫了些什么,散着渺渺白雾。走近些,就感觉到冷。
    杜玉章用尽力气将那棺木上盖推开。黄色绸缎裹着一个人形,安静地躺在正中。
    杜玉章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爱与恨,他痴缠半世的深情与错付,都在这小小的棺木中,这薄薄的黄色绸缎下了。
    “陛下。”
    一声轻呼,自然是无人应答。杜玉章伸出手,压在绸缎下那人的脸上。那么冷,像是触到了一团冰做的火。它灼痛了杜玉章,从手指一路烧到杜玉章心里,将他的心也烧成了一团冰冷的灰烬。
    “陛下……”
    又是一声呼唤,杜玉章的眼泪淌了下来。他站不住了,整个人都软在棺木边。可他的眼睛却不能离开那个人。指尖颤抖,他用尽全力,才能掀开那一片薄薄的绸缎。
    李广宁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他眼前——安静地闭着眼,脸色是黯淡的灰。那一双鹰目已经凹陷了,两腮也不再饱满,皮肤带着青灰。
    再没有生命迹象的一张脸。睫毛上甚至挂了冰霜,那曾经亲吻过他的嘴唇,也死死闭着,凹陷下去。
    杜玉章曾经见过李广宁无数表情。快乐的,得意的,兴奋的……暴怒的,震惊的,冷酷的,咬牙切齿的。可从没有一次,他这样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失去了一切生的迹象。
    “骗子。”
    杜玉章低声吐出这个词。泪水汹涌而出,眼前一片模糊。他又说了一句,
    “骗子。”
    ……
    马车外,所有人都被赶走了,只有韩渊守在车前。
    马车里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来,落在他一个人的耳朵里。他静静听着,抬起脸。起风了,呼呼凉风从他面上刮过去,将地上的落叶一并卷起。
    韩渊许久未动,安静看着远处的树梢被风吹动的影。
    他想起当年他还在朝堂上的时候,是李广宁最信任的“眼睛”。他为皇帝查探那些朝堂下的暗流,那些阴影里的阴谋,自然也包括那些陛下心中极为在意,却不愿让旁人知道的人和事。
    比如那个叫做杜玉章的宰相。在别的朝臣看来是权势泼天,却只有韩渊知道,他不过是陛下手里一个捏园揉扁的玩物,每日苦苦煎熬着度日。
    但对于陛下来说,杜玉章真的只是个玩物吗?
    他难道不是陛下心里的一朵花?
    从东宫到皇宫,用心血供养了那么久,捧在手心里的那一朵花。
    可这朵花却背叛了陛下。所以陛下将那朵花活生生挖了出来,丢在脚下践踏着……心口却留下那么大一个疤,日复一日地流着血,连碰一碰都不敢……疼到了最深处,就成了没完没了的暴怒与狂躁。
    奸猾如韩渊,自然不会将这想法向李广宁说出口。又关他什么事呢?
    若不是白皎然,或许他根本不会太留意那个每每在深夜出入宫闱,然后在宰相府熬个通宵的工作狂。
    但毕竟有个白皎然。所以韩渊加倍留神杜玉章的消息。
    于是他记住了那一次,李广宁酩酊大醉后,突然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杜玉章这狗东西……骨头却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你看,朕就算打断了他一身骨头,剩下那些骨头茬子只怕还要一根根向天上立着,没一根肯跪下!这个妖孽东西!”
    ——“陛下,您醉了。杜大人是陛下的重臣,自然只跪陛下,不跪他人。”
    ——“醉?朕没醉,朕清醒得很!杜玉章……哈哈哈,杜玉章!他何曾将朕放在眼里?就算是在朕的龙榻之上,他依然永远是那一副傲然的架子!他是瞧不起朕么?朕不配做这个皇帝,朕不配做他的陛下?大逆不道,欺君的狗东西……他该死!是不是?韩渊,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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