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仆从一人执一把大扫把,卖力地扫着雪。可新雪还在不停地落在他们肩头、头顶。他们费力清理一番,身后露出褐色石子地面。只是片刻功夫后,就再次被薄薄积雪覆盖住了。
“好了,你们回去歇歇吧。”
张煜出现在院子里。他一身大红斗篷,从下巴一直拖到地面,在雪中极为耀眼。仆从都停下来向他行礼。
“夫人,这雪越积越厚了。若不能及时清理,恐怕地湿路滑,万一跌了跤总是不好。”
“没事。大人不在家,我也不出门。你们自己走路也都警醒些,没事就在房间歇着。等雪停彻底了你们再打扫。不然这么大的雪,扫了又再落上,你们要在这里冻到什么时候去?”
张煜摆摆手。他右手手指纤长,却缺了三根。而且比之当初,这手也瘦弱得多了。
“都散了吧。点上火炉,回去暖一暖。”
“谢谢夫人!”
那些仆役再次行了礼,就都散了。张煜自己却还站在原地,望着院子里面的雪出神。
若是以往,下了这样好的雪,他少不得要在院子里舞一阵子剑,再与徐大人一同雪中泛舟,在江心观赏雪景。
可自从上次被徐家严刑拷打后,他身体是大不如前。莫说这样的日子出门,就算平常坐卧稍微吹了风,也时不时病上一次,缠绵病榻几日才好。徐大人也请大夫来瞧过几回,都说是之前受伤摧残得狠了,大伤了元气。就算细心调养,恐怕也很难恢复如初了。
至于舞剑,却更不必提了。连剑柄都握不住的残手,还谈何舞刀弄枪?
“夫人……”
身边小丫头又抱来一件大氅,替他压在肩膀上。他偏头看了一眼,
“辛苦你。”
“不辛苦,不辛苦!”
小丫头连连摆手,
“夫人,您略站一站,就回去吧。天气太冷了……”
“我想看看雪。”
“是,知道您是想赏雪。只是您之前才病过,大人这次走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生照顾您。这种天气……”
张煜点点头。他视线在这小小的院子中流连,最终停在院外一支翘起的红梅上——那梅花开得正好,是傲然霜雪。
凝视片刻,张煜轻声问小丫头,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要去京城办事,却没说是何时。最近大人往京城跑得却是勤了些,也没有好好在家中陪伴夫人……”
“我也不需要他陪伴,他有事就忙他的去吧。”
张煜淡然道,
“只是他回来时,这梅花也该开败了。”
小丫头没听懂,张煜也没有多说。但她听出自家主子似乎很喜欢那枝红梅,不然临走前,主子为何要说“这样好的一枝红梅,他却看不到,是可惜了”这样的话呢?
小丫头伺候张煜喝了药,又劝他歪在榻上午睡片刻。
之后她将张煜桌案上打扫了灰尘,发觉瓶中插花有些开败了。将那残花捧出去丢掉时,小丫头一抬头,又看到了那枝梅花。她站住脚步,自言自语,
“若是主子睁开眼,见到这一枝梅花就供在瓶子里,一定会开心的。”
毕竟是年纪小。小丫头心事单纯,手脚却快。打定主意了,她待到张煜睡着了,就自己揣了把大剪刀,推开了院子门。
……噗通一声,大剪刀从她手中跌落,埋在了雪地里。
小丫头张大了嘴,楞楞看着脚下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女人,穿金戴银,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若不是她身上裹着大毛的厚斗篷,恐怕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可饶是她穿了大毛儿厚斗篷,看她那发青的脸色,恐怕也离冻死不远了。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躺在我们徐府门口?”
小丫头蹲下来,用力摇醒那女人。女人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
“我来找徐……徐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做什么?”
“我要嫁给他……”
那女人本来已经意识模糊了,眼神也涣散着。可说到这句,她眼睛里却突然有了焦点,声音也带着狠意,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论如何,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徐府里!”
她拼了全力吼出这句,神情如此狰狞。小丫头被吓得大叫一声,将她丢回雪地里。
“你……你……你就是那个宰相家的小姐!你逼迫大人娶你,将我们夫人害得好苦啊!是不是你!”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唇边竟然狞出笑意。
“是我,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徐大人,就是要嫁给他,我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传宗接代——又怎么样?你们夫人?哈哈哈,男人也能当夫人吗?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你不要脸!你……你滚开!别躺在我们徐府门口……滚开!”
小丫头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抓起地上积雪,往女人身上乱丢乱投。可女人却哈哈大笑,状若疯癫!越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脸冰碴子,她的笑声越大,
“男人,夫人!哈哈哈!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闹剧!丢人现眼!不要脸啊!哈哈哈!“
反而是小丫头眼泪都淌了下来,她语无伦次,
“不是……我们夫人不是笑话!我们夫人……他不是笑话……你住口!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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