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他能如此淡定,林墨也只得想,朱厌说幽独一城从前归他禁辖,阴兵也曾归他调动,且当日他对滟九诸般作为不满,恶毒羞辱,但也未对其下杀手,正如对待林墨和季朝云一般。
现在还有个秦佩秋肯出手相助,大约幽独真无太多危险;反而是这人间,情势比幽独凶险。
说起虞城与楚莱二城,不论是林墨或者季朝云看来,也觉得陆怀瑛如此劳动,只怕还是因他清醒,自知其虞城内中情状,更为险恶些。
陆氏之中,与陆琮相类的人,只怕还有一些。
而陆怀瑛,也真算是个人物,他如今大概也是再三取舍,决定需得先下手为强了。
多想一会陆怀瑛,林墨就难免想到当日在虞城,又想到林惠身死,也就不免想到前些日子还见着陆怀瑛那爱刀。
汲光。
「神锋淬厉天地间,光寒汲取日月来。」
从前安宁林氏家传,汲光之刀匣上,镌刻着这一句。
虞城陆氏刀法可称一绝,家中名刀收藏无数,历代家主所执,名曰神霄。
神霄之上所饰,两仪二圣,烛照幽萤。此刀身长三尺且直,刃尖细窄弯曲弧状,妙在其内外皆有作开刃,正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反刃之刀。
此刀与安宁林氏之还月与汲光,还有林墨的一柄不夜,皆为当世有名的神锋利器,可谓各有千秋。
但陆怀瑛做了家主,却将神霄珍藏,仍旧于众人之前,使用亡妻所赠的一柄汲光,并不理会人言。
安宁林氏,本也是用刀的名家。名刀还月,因林鹤夫妇身死,早已不知道流落何方,又或早已被毁去……而这一把长刀汲光,曾是他们的爱子林信所持之刀,如今却在陆怀瑛手中。
当年的林信,在诸兄弟姐妹中,是模样最像父亲的人,也最得林夫人宠爱。
他是安宁林氏的天之骄子,未来家主之选;他得意猖狂形容印象,今日仍似在林墨眼前,不能磨灭。
而他之所为,也真是十恶不赦。
为增进修为,为登那虚无缥缈的仙道,他和邾琳琅同流合污,夺走林墨的仙骨仍嫌不足,作恶多端。
便是在邾琳琅伏诛之后,他也仍不罢手,祸害其余无辜仙门中人。
但也同样是这个林信,总是爱护着除了他林墨之外的家人,以至于林墨将林敏送回家去,交至他手上那一刻,其实也短暂安心。
较之林敏风光出嫁,当年的林惠离开安宁,可谓黯然。
但林惠也曾和林墨说,说她得林信之关照爱护,说林信并不如别人所想那般高傲无情,说就在自己决定离开安宁的前一日,林信悄悄去找过她一回。
只当林信还来劝自己不要嫁与陆怀瑛为妻,那时候已经做定主意的林惠,准备不管林信说什么她都不睬。
她自有道理,谁知林信却不是为此来的。
他人来至,先问林惠:“你和陆怀瑛,明日几时动身?”
“左不过卯辰之时吧。”
天亮后,再做些最后的打点和准备,便该一块走了。
林夫人不应承陆怀瑛求娶,也不让陆怀瑛和林惠再留在安宁。
明日已经是最后期限,她直言这二人再不走,便休怪她无情。
林惠也坦白告诉林信这些,林信听了,先不言语,接着竟默不作声地解下了他的爱刀汲光,递与林惠。
林惠不解:“三哥?”
林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似高兴,但也不气,见她不肯伸手接下,便将汲光硬塞进她手里。
他道:“我来,就是为着送刀给你。”
林惠自己也有一把好刀,其名砌玉,陪伴她多年;这把汲光虽好,却不称她的手,也不合她一贯所使,安宁林氏杂糅禹州邾氏的武学道法。
于是她还是不解:“三哥,为什么要把汲光特意送给我来?”
“陆怀瑛那天资与为人,我都清楚。他勤奋刻苦,刀法精湛,假以时日,只怕世间无有几人能出其右。但再高的天分,也需得一把好刀称他……那陆家之人是如何刻薄无情,你难道不清楚?从来竟连把好刀都不肯给他。”
林惠不言。
“现在你既要跟他去虞城,就拿着这把刀作陪嫁之物,送给陆怀瑛,以我之见,这刀应当正合他使用。”
从前与陆琮一般,看不上陆怀瑛出身不好,十分嫌弃他的林信,居然这样说话,林惠真个无言。
虽然明白他这心意,根本不为陆怀瑛,只不过是为着她林惠着想,但林惠感念之余,还是拂拒。
“不可。”
“为何?”
“汲光是我们安宁林氏家中珍藏,是天下名刀之首,我不能替我未来夫君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何况这把汲光,三哥你求爹娘多少次才得来?将来你是家主,有此刀傍身,不辜负爹娘对你期望才好……今日是我自愿离家,又有何面目带走汲光?就算、就算爹亲不训你,娘亲她——”
她这么说,林信叹息着,直伸出手去,弹了一下她脑门。
“三哥!”
“说你从来聪明,如今为何真傻?”
“我——”
林信打断她接下来的说话。
“汲光再如何要紧,也不过是死物,你却是我妹妹。在我心里,你比一把刀重要何止百千万倍?娘亲便是骂我,又能骂我几日?我今天就是非要给你这把刀不可,让他们陆家人睁开眼睛瞧瞧,别以为下嫁给他们家的庶子,他们就能欺负我们林氏的贵女!你切记保重,等爹亲登了仙道,即便娘亲还是不肯回心转意,来日只要我做这林氏仙府之主,自然能替你撑腰……哼,区区一个虞城陆氏,又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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