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面对左颜的喝问,他只道,来时已经说过,其名周未。
他也不要什么别的,只要身为城主的秦佩秋应战。
秦佩秋得知此事,自然是不惧应战的,不止如此,还颇觉兴奋。
这世间哪里有比生死豪赌更令强者兴奋的事?只是若告诉林墨这个臭小鬼,他必然也要闹着前往。有他在身旁聒噪,实在令人分心,于是秦佩秋将此事按下不表,只说回幽独有事,少则三日,迟则七天,去去就回。
也不出秦佩秋所料,他第一眼见到周未,便觉此人极有趣。
不止如此,秦佩秋虽不曾见过他,但觉他那说话声音似曾听过,有些耳熟,故此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战。
但秦佩秋有一个额外的条件。
“如果我落败,这幽独自然是你的,你杀了我,我也无畏;但如果你落败,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还要将你真正身世来处都告诉我。”
“如有违逆,如有欺瞒,你重归混沌,生不如死。”
周未为此而惊讶,似乎是没料到幽独城主会对他之来历有兴趣,但他还是应了。
这二人,击掌为誓,真言以盟,道法相证,违逆者死。
这一战,自夜幕星垂起,至黎明晓光末。
周未虽然最终不敌,但秦佩秋自问与他取胜也并不是一件简单之事,因为他的道法实在太有趣,他的身份更为有趣。
留于幽独城内处断城中要务的几日间,秦佩秋也不忘令人去追究他之来历。
最终得来的信息虽不多,但秦佩秋却因此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秦佩秋不知他为何为自己名为周未,但他本来应该不过一团黢黑恶念,是空有修为残留之物。
别说是肉身,就连三魂七魄,也半点不具,于是他非人,非鬼,非妖邪,非神怪。
本不应存在于天地间的存在,如今却能出现在人前,其形容举止,竟与人相似。
能够如此,大概皆因周未怨念深重。虽然他那修为根基出自玄门正道,但在人间漫长年月中,他取得形体之法,增进修为之法,得来肉身之法,据秦佩秋所想,绝非正途。
倒也亏得他居然能够逃脱世间无聊正义之人耳目,壮大自身,还前来幽独闹事,实在胆大包天。
“你是从晋临来的。”
被囚于监牢之内三日有余,周身缚锁,再见到秦佩秋,周未也无任何愁容与愤怒,但对于秦佩秋如此直白断言他道学武功来路,他第一次面色有所变化。
眼看他张口欲言,似是立刻就要反驳出声,但他居然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只道:“一切只怪我来幽独自取其辱,还请城主杀了我吧。”
周未不反驳,不辩解,但正因此,他的存在反令秦佩秋心内有了更多大胆的猜测。
而且,秦佩秋也终于想起,为何会觉他那说话声,轻缓淡慢,但极熟悉。
人间诸修道者,皆从筑基、炼气、结丹、化虚、通神、念止、浴劫、大成一道,那终成大成者,方能扶摇飞升。
而晋临孟氏仙府恰有一位孟兰因,于年少时开天目,勤问道,终于自百来年间修至仙体半成,早已突破念止境界。
多年来,秦佩秋游荡人间,也只见过这位孟府主一回,那一回是他于城中开坛论道,天下修道人纷至沓来,皆只为为听他道法一言。
其外相形容不改,其心念方寸不乱,其言谈如珠如玉,对道法之见解亦颇有独到之处……可是世人谁又知晓,谁曾追问,这样的孟兰因,当初是如何能够摒弃他那身为人者,诸般杂思恶念呢?
若秦佩秋所想是真,那也真可道一声奇哉,妙哉。
如果是在从前,秦佩秋自有无数无聊黑心主意,可借由此事试探,闹得晋临天翻地覆;但如今那晋临孟氏仙府主人与林墨有师徒之谊,而他的亲姐如今久居人世,他自己与晋临之人也没甚深仇大恨,倒也不想生事。
这周未的存在,是极有趣,秦佩秋便又问他:“你为何会想要幽独这样的负累?”
周未听见他这样的说话,似乎有些不满。
“原来在城主眼中看来,幽独不过是负累吗?”
当然是。
也许在其余人眼内,即便是幽独这样一座离经叛道的诡城,能做它的主人,也意味着处尊居显,声名俱泰。
而能强绝天下,诏令阴兵,更是多少人可望不可求之事。
但对于秦佩秋而言,这是游梦余任性离开,还遗留与他的枷锁,确是一种负累。
秦佩秋也不是蠢人,只要想及晋临那位孟府主人,大约可知周未所想。
将他舍弃之人,坐拥丹楹刻桷之仙府,受世人奉为圭璧之尊崇。
而他,空有本领抱负,却世间难容,自然日益怨恼,忿忿不平。
无法自证,无法高攀,周未如若留在人间,真可算得百无一用,在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在幽独的秦佩秋,会觉得他的存在是有趣。
虽然未知他在日后会有何种用处,或是在这世间掀起如何波澜,但秦佩秋深知,如若此刻先将他杀死,那可实在太没意思。
无论如何,在此时,秦佩秋是绝不会杀他的。
不止如此,秦佩秋觉得他,也许还有别的用处。
“周未,你觉得幽独如何?”
“谈不上如何,我初来乍到,只觉鱼龙混杂,沸反盈天,其余晦盲否塞之处,只怕还需些时日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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