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知道,可是...”顾修抬起头,双眼静静的看着顾鸿:“父皇,长姐还好么?”
“你还好意思问你长姐?你可知你长姐在病中记挂着你,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睡好觉了?”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愿意认罪,您如何处置儿臣不要紧,只是不要告诉长姐。”顾修膝行到了顾鸿脚边,伸手抓住了顾鸿的衣摆:“也求父皇,不要处置那些随儿臣出征的戍边士兵们。”
“好了,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顾鸿板着脸,心中酸楚无比。他这个儿子,怎么就单纯到了这个地步,平白被人算计成这样自己还浑然不知,脑子里只想着旁人:“朕问你,那夜的手书,是什么人给你的?”
“手书?”顾修松开了顾鸿的衣摆,思索了片刻才道:“父皇怎知还有一封手书?那封手书是儿臣的亲随在席宴后传给儿臣的,儿臣那个亲随头脑不太灵光,他只说是个小个子给他的。”
“那这手书又不是你长姐亲手给你的,你便没有怀疑么?”
“儿臣见那封手书是长姐的字迹。儿臣那日往漠南部赴宴,亲眼所见阿日斯兰要与长姐灌酒,儿臣亲眼所见,所以儿臣没有多想...。”
顾修直言不讳,顾鸿心下了然。那个给顾修设下圈套的人,已经将顾修摸得十分透彻了。就连顾修身边的亲兵有个傻子都知道,连那日私设的酒宴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可见这人在漠南边关和京中都布排已久了。
能做到这些的,也就只有那个仰仗着自己位极人臣的宰相韩明。
“没有多想?既是因这封手书出征,你为何不直接将那手书带回来呈交给朕?你连给你自己辩解一句都不会么!”
“父皇,儿臣犯了国法是事实,无谕出征也是事实。刑律之中也并未写明,事出有因便可不必受责的。”顾修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顾鸿眼神的压力。
顾鸿闭眼暗想,若非韩墨初将那封手书递到了他的面前,估计这孩子真到死也不会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顾修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天生的执拗倔强,还真是随了他这个做父皇的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物议沸腾,群臣参奏,你预备让朕如何收场?”君王负手而立,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顾修身上:“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唯愿以血洗罪,只求父皇不要株连!”顾修跪在顾鸿脚边,挺身一拜,额头磕在顾鸿的脚边上。
顾修俯身跪地,顾鸿目光聚焦在顾修脊背隔着粗衣透出的两三道血痕上,冷声答言。“好,这可是你说的。”
端阳一过,君王顾鸿终于宣告了对于战王顾修的处置。
以行事鲁莽问罪,责脊杖八十,行刑之时着百官同观,以儆效尤。
其余的爵位,军职,朝俸,一概如旧。
明摆着就是君王为了堵住那些臣子的嘴巴才有此处罚的。至于那个有督导不善之罪的韩墨初,君王压根只字未提。还有那五十万与顾修一同出征的边军将士,竟然因征平漠南一战,震慑蒙室全境为由加了军功。
顾鸿觉得南曦所言极是,那些朝臣要他以国法处置顾修。那他定的就是国法,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顾修受刑当日,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闷雷声滚滚响起。
他穿着一身素衣,挺身跪在含元殿跟前的玉阶之下的空地上。昨日夜里,刑狱主簿唐青山为他备了热水与软榻,着他沐浴更衣,安睡一夜。以保他今日受刑时,能够精神饱满,不至于太过狼狈。
随着君王宣读圣旨,十六名手持齐眉木杖的行刑差役分列两队,立在了顾修身后。
这是一场关乎于君臣,父子,朝堂三方较量的肉刑,也是关乎于国朝律法威严的肉刑。
这场刑责,注定是庄重,冷肃,不可有一丝徇私的。
微风卷荡着顾修散落在眉角的一丝碎发,刚毅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即将受刑者临刑前的不安。这是顾修骨血里与生俱来的傲气,打不断也折不弯。
正午时分,监刑官先朝君王施礼请示,随即高呼一声:“去衣。”
顾修毫无迟疑的自行宽去身上的单衣,露出上半身匀称结实的肌肉来。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顾修在边关征伐时留下的伤疤,每一道伤疤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些日前弹劾顾修的人脸上。
天色逐渐阴沉得更加厉害,一两滴雨点落在了顾修的脸上,凉凉的。
监刑官又高呼一声:“行刑!”
顾修只听得身背后一阵囫囵的风声,紧接着脊背上便如火烧一般剧烈的痛了起来,犹如铁火烙印。
行刑的差役两人一组,手中木杖一左一右交替着责打在顾修的脊背上。
四五杖便在顾修背上绽开一处皮肉,鲜血涌流而出。
顾修紧闭双唇,凝眉看着含元殿屋檐之下的君王与群臣 ,左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方才他去衣的时候,将那只贴身藏着的小狐狸攥在了手里。木杖每落一下,他的手掌便会攥紧一分,好似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心中惦念的那个小狐狸了。
那天夜里,他对他说:“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然后呢,局面就变成了今日这样。
他既救了长姐,也保住了前程。他知道,这些事都是小狐狸替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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