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初的相貌生的实在太好了,平日里着寻常官服便已是不俗。今日稍稍在衣饰之上下了一点功夫便足以让所见之人都挪不开双眼。
韩墨初端着一盏明亮琉璃盏,款步走到了那间囚牢之内,唐青山已经按着他的吩咐摆好了酒菜,和落座的蒲团。
韩墨初手中灯盏的光亮,让蜷缩在角落之内的韩明缓缓的转过身来。
此时的韩明穿着一身粗布囚服,周身之上分布着几条刑讯时留下的血痕。苍白的鬓发散乱的垂在眼前,苍老消瘦的几乎看不出人形。手腕脚腕上都拴着铁链,让他整个人都只能在眼前的方寸之间活动。
韩墨初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了酒菜旁边,将整间囚室都照得通亮。
韩明与韩墨初相对而坐。一个华服锦衣,年富力强。一个浑身脏污,形如枯槁。
这种对比,强烈鲜明。
“你来,做什么?”韩明无力的抬起眼皮,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钝锯拉扯的木板。
“您明日便要处刑了,所以来送您一程。”韩墨初温声笑着斟了一杯酒,推到了韩明面前。
韩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盅,没有动。
“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少活一日的。”韩墨初说着自顾自的与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再说,您明日要受的是车裂之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让您今日就解脱的。”
韩明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酒香自喉间蔓延,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酒。
“说说吧,这些事,你都是怎么做的?”韩明斜身坐着,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的青年人:“既然来了,不就是想让我死个明白么?”
“您指的是什么事?”韩墨初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酒,顺口夹了一点清淡的笋丝:“我听不懂。”
“别装糊涂了,贵妃,珹王,还有韩家,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不是么?”韩明咬着牙,恨恨的想将眼前的青年人生吞活剥。
“是啊,那又怎样呢?难不成天底下,只有您能算计别人的份儿么?”
“所以,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什么时候养下的那些人证,勾结上的朝中群臣?他们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听命于你?听命于战王的?”
“人证重要么?在这样事实确凿众望所归的案子里,人证是最不重要的了。只要事情说清楚了,话是谁说的都不重要。”韩墨初温柔的摇摇头,又与韩明斟了一盅酒:“您做过这么多次冤杀忠臣的事,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那些朝臣和地方官呢?他们怎么可能如此的众口一词?别同我说什么是正义使然!”韩明冷眼看着韩墨初,他确实想不明白,他自顾修封王以来一直死死的看着他。他与各家宗亲从未有过任何的人情往来。在珹王出事前,如今弹劾他的有些人还都是隶属于他的亲信,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修在朝中的势力竟然大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什么。”韩墨初微笑的扬起嘴角:“朝中之上人情里往,结交的便只能是朋党,聚利而来,利尽便散。您给的那些钱财外物笼络而来的人心都是散的。您攀不上朝中那些清流门户,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结盟成党。他们都是真心感佩于战王殿下品性高洁,是他们心目中能诓扶天下的仁君之选。所以只要事关战王,他们自会愿意出手相助的。至于朝中的那些未被波及的散众,这几年君王处置了你身边这么多人,他们早就品出了陛下的心思,自然是随着风向而动的。”
“品性高洁?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朝中那群墙头草,怎么可能看得上顾修那个武疯子?”韩明冷笑着:“我要听实话,自那年战王受罚开始,你究竟做了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还是拿住了他们什么把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这般听命?”
韩明本心里想问的,是韩墨初做了多少他没有察觉的事。他自来便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如今即便惨败,他也要问清缘由。
“我说的就是实话。您手里攥着那些大人的把柄,所以没有了您便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好处。”韩墨初笑眯眯的端起酒杯:“您这话其实都不该问我,您该问您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事。珹王贪利鬻冰,是你纵容。珹王仗势征敛,也是你纵容。珹王在江南科场失察糊涂,回京后欺上瞒下,更是你纵容。刑部失德,兵部懒政,户部徇私也都是听你的指使。这些事,您若不做,何以会失了圣心?”
韩墨初的一番话,说的韩明哑口无言。
但韩墨初并没有告诉他全部实情。
那年珹王鬻冰,是因他将顾修要在君王整寿上觐献重礼的事悄悄散布给了珹王。珹王为能压人一头,便想尽办法的牟利。果不其然,珹王搭上了那个后来暴毙的户部尚书张子兴。
珹王仗势收敛,私增税款的人证物证都是他一早收集起来的,一直在手中沉寂了许多年。在君王最懊恼的时候让君王发现。
那十二个检举科考舞弊的举子,则是跟着易鶨先生上京的队伍一起进的京城,才逃过了珹王的眼线。他太了解顾鸿的为人了,只要他舍不得杀掉珹王顾偃,就会对那些举子格外宽容。
再后来,易鶨先生在京中四处走访,那本最终扳倒韩明的罪名簿,也是由易鶨先生一体带到了已故吏部尚书刘子宸府中。其子刘恭让,一向都与韩墨初一样是那些清流人户的座上宾,两人投缘,一早便成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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