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攥着那枚玉佩哭哭笑笑的想了一夜,终于想起了那个小妾的脸。
韩墨初真的和那女子生的很像,但是他那股子卓然的气度给那张美丽娇柔的脸添上了两笔名为绝色的重彩。
破晓之时,折腾了一夜的韩明放空的看着头顶上浓黑色的污墙,心口忽然间跃跳得厉害。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翻身坐起在墙角的硬砖上摔砸着那枚属于韩墨初的家佩,一下,一下的直到粉碎。
在他将死的前夜,他竟然得知他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虽然,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像他自己。
虽然,天亮之后,他韩家泼天富贵烟消云散,五族之内男丁皆灭。
但是,他还有一个儿子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将来还会站在人臣的最高峰,就像他入仕第一天所梦想的那样。
无论怎么说,血缘二字都是改不了的。
无论韩墨初承不承认,他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一半属于他的血液。
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事,更不能让这个孩子也被牵扯进来。
那是他韩家唯一在世上的希望了。
天明破晓,刑狱主司唐青山携提刑押司等官员打开了韩明所在的监舍的大门。
发现韩明尸身已凉,僵硬的小指上还挑着半截腐旧的流苏,墙角边散落着几块看不出材质的碎石。韩明面容安详,身无外伤。
经仵作查验,是为心悸而死。
身为人子的韩墨初终究还是给韩明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体面。
毕竟死得全尸者,来世还可再生为人。
第七十八章 百岁
永熙二十三年, 暮春四月。
京中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
今日,汴京城青云坊的闹市之下有一场大热闹可看。昔日的宰辅之家,今日落了个五族皆灭的下场。
除暴毙狱中的家主韩明外, 五族内成年男丁共计两百三十一人。
今日之内, 皆要命断当场, 身首异处。
听说这个韩明是残害忠良的大奸臣,今日乃是处置这些佞臣家眷。百姓们都不顾大雨宁可撑着伞也要把这场热闹看全。
午时三刻行刑, 百姓们为了抢到一个能看清楚血光的好位置, 从黎明时分便有百姓陆陆续续的聚过来了。
同一时间,皇城之内的雨势也不小。
朝会过后,顾鸿亲自拉着顾修的手将他带到了宣政殿侧殿之内,说为他准备了一件及冠礼。上月顾修该行冠礼时忘了找出来了。
说罢,只见两个小太监从内室里吃力的抬着一杆长!枪,呈到了顾修面前。
长!枪长为八尺有余,枪杆为空心铁铸,一条金线勾描的金龙盘桓在枪杆之上。镀金的枪箍上是云氏的家徽, 一朵小小的祥云花纹。赤红色的枪缨柔软纤长,枪脊锋利如镜,映出了顾修那张不可思议的脸。
“父皇...”顾修伸手迟疑的悬在半空,不可置信抬头看着眼前的君王。
“拿着吧,这是太!祖皇帝赏赐给云家的游龙枪,你母亲用过的。如今你已成人,朕现在把他赐给你了。”
“儿臣, 多谢父皇。”顾修双膝跪地,敬谢皇恩。
这是顾修第一次见到这柄枪, 这柄枪代表着云氏一族昔日所有的荣光。
当年, 云氏一族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国后, 太!祖皇帝亲手将这柄纂刻着天家龙纹的长!枪赐给了云家,象征着对云氏一族无上的感激与信重。
顾修双手郑重的握住枪杆,从上到下抚了一把。冰冷铁质的枪杆瞬间便有了温度,能把人身体里的血液烧得滚烫。耳边似乎响起了母亲和他那些素未谋面的先祖的声音,诉说着那些属于他们的荣耀与过往。
而他,要继往开来。
“去吧,去给你母后和长姐看看。”顾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欣慰且轻松。
因为屋外下着雨,顾鸿吩咐人将长!枪装在了密封的木盒里,由两个大力太监抬着两边。一路跟着顾修,走到了随朝而来的韩墨初身边。
“随本王一道去给母后请个安吧。”
顾修一句话,几个机灵的小太监立马冲过去给二人撑伞。韩墨初原本拿在手里的那柄也给抢了过去。
两个人,就被那么一群人簇拥着走在前往内宫的宫道上。
“难得,殿下肯让这么多人跟上来。”韩墨初缓步走在油布伞撑开的阴影里,温文的目光里夹杂着一点点也许是被天气影响的沉郁。
“既然今后要走不同的路,也要开始慢慢习惯了不是么?”顾修偏头余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韩墨初的侧脸,少年时他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那张脸俊而不秀,美而不俗,如画中游仙却食人间烟火,如霁月风光却不见清冷孤高。
韩墨初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就走在他的身边。
穿过御花园,走在一条安静的宫道上。
迎面不远处,走来了一个孤单且落寞的身影。身影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袍服,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整个人都被雨水淋透了。顶戴的束冠歪歪扭扭的,鬓发散乱的被雨水贴在脸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冻得发青。
身影走得近了,顾修和韩墨初才看出那身影是谁。
珹王顾偃。
韩氏贵妃于昨日深夜病故,君王顾鸿准许他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再回府中继续禁足。
宫中的内侍都如同躲瘟疫一样的躲着他,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