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挺拔,衬得轮车上的顾伸愈发萎靡。
“本王过去没什么机会和韩太傅说话,想不到同韩太傅说话竟然这样有趣。”顾伸体弱,冷风来时他不得不拥紧膝头的轻裘取暖:“您把陛下教导得这样出色,想必废了不少功夫吧。”
“端王殿下,您过奖了。”
“我七弟少时有您这样的少师,真是幸运。”顾伸抚摸着膝头上柔软的裘毛,微笑道:“本王少年时也有一位少师,姓崔,您还记得么?”
“记得,崔少师乃是永熙十三年进士出身,任至监察御史,永熙二十二年因罪罢黜。”韩墨初回得一字不差,毫无感情。
“韩太傅的记性真好。那您可知,他如今怎样了?”
“回殿下,臣不知。”
“他疯了。”顾伸揉了揉模糊蔓延的双眼,又说道:“永熙二十二年,他被一场祸事无辜牵连,在刑部的诏狱里待了九天九夜,共受刑三十一种,伤愈之后他就成了疯子,一个不能见光不能听见声响的疯子。”
“难怪,王爷您府上连丧仪都办得那般安静。”韩墨初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韩太傅,您可知这两年每当电闪雷鸣时,本王和崔先生是怎么过的么?”
“殿下,这是您的私事,臣不便多听。”韩墨初不带情绪的答道,冰冷的态度莫说是愧疚,且连一丝同情都听不出来。
“韩墨初!大周不是只有你一个青年才俊。崔先生他十六岁中了进士,十九岁便入朝为官,他本该和你一样...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咳咳咳...”顾伸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呛咳出声。
“端王殿下此言差矣,驸马都尉卓袇大人十八岁高中状元,当朝天子十五岁远征靺鞨,我大周素来人才济济,从来不是只有臣一人一枝独秀。”韩墨初推着轮车转过一条甬道:“个人的前程,都是自己的造化,是好是坏,都是个人自己的缘法,怨天尤人之人,自始至终都是庸才。”
“你毁了他!是你毁了他!韩墨初,我真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的命!”顾伸紧紧的抓着自己手中的轻裘,撕扯了半天,连一点布料也没有伤到,只能愤慨的将压在他膝上的御赐之物摔在了地上:“你当初毁了他,也毁了本王,不管你今日怎样风光得意,本王都绝不会放过你!”
“端王殿下,您请息怒。不管您如何恨臣也不该就此宣之于口,此处是宫道,人来人往,您说的这些话难保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若是陛下听见了这些话,您猜他会不会不高兴?”韩墨初压低身子俯在顾伸的耳边低声说道:“您的这两条腿是臣废了的,您要记恨要诅咒要报仇都只管冲着臣一个人,若是您心中还抱着什么痴心妄想,臣可难保您这条残命还能留多少日子。”
顾伸无力的双手掐着轮车的边缘,双侧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冷声诘问:“你敢!”
一片枯叶蜿蜒飘落,恰好落在端王的肩头。
韩墨初扬起嘴角,双手轻轻抚上了端王的双肩,落叶自端王肩头滚落,他修长有力的拇指却瞬间锁住了端王的咽喉:“你看臣敢不敢?”
端王的脸面瞬间涨红,韩墨初也悄然松了手,任由顾伸捂着胸口剧烈呛咳。
韩墨初并未理会顾伸那副痨病鬼的惨样,漠然的拾起了地上顾修的轻裘,细细的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拖在臂弯处上前与顾伸轻施一礼,温声笑道:“端王殿下,前方就是您家候驾的家人了,臣先行告退。”
*
宣政殿,暖阁中。
兽金炭混合着醒神的熏香,两股烟火此消彼长,将整座宫室都笼罩得犹如早春时节一般温暖沁香。
顾修负手立在熏炉前似乎正在等待韩墨初的归来。
韩墨初立在门前微抬双手,任由小太监为他宽去外袍:“陛下,怎么这个时辰就熏香了?”
“这宫里染了病气,要熏一熏。”顾修转过身道:“今日天寒,晚膳要添个羊肉锅子么?”
“陛下想添就添吧,臣一向是有什么就吃什么的。”韩墨初微微一笑也走到熏炉跟前,伸出双手在炉火上方取暖:“除了这个,陛下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顾修的双臂无比自然的环住了韩墨初的腰,双手握在了韩墨初的手上,一起感受着熏炉的热力:“问你什么?问你那日你去端王府治丧时他和你说了什么么?”
“嗯,陛下不想知道么?”韩墨初向后枕靠,恰是耳鬓厮磨的姿势:“臣可以知无不言。”
“朕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跟你说。”顾修双臂轻收,合眼嗅着韩墨初身上那股淡淡的纸墨香气:“那日你回来,将端王府中的情形事无巨细都告诉朕了,他若当真说了什么那时候,你那时就该告诉朕了。他今日此举,不过就是想让朕疑心罢了。这般拙劣的雕虫小技,也就只有他那样的强弩之末才想得出来。”
韩墨初欣然莞尔,拉着顾修的手臂环在了自己腰间:“那陛下就不怕臣是在和端王殿下演戏,就是为了骗陛下相信呢?”
“嘶...端王他生得有朕英俊么?”顾修拥着韩墨初煞有介事的盘算起来。
“臣觉得,确实没有。”韩墨初十分配合。
“那端王可有朕待你好?”
“也没有。”
“那太傅大人若是心有所求,何必要舍近求远勾结端王呢?”顾修正声言道:“况且太傅已经与朕赤诚相待,朕还有何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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