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摇摇头, 又想起他看不见,忙道:“没事。”话一说完, 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手乱拍乱泼,将水撩的到处都是。楚驭听见动静过来看看他, 结果一捧水迎头飞下,幸而他躲得快。憋着火进去走到里面,元景一看到他是愈发的高兴, 对他招招手,站起身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旋即埋进水里,笑的水泡翻滚。楚驭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一手抹掉脸旁的水迹,叹着气走了。
两人从房门里出来时已日上三竿,他们吃了顿不早不晚的饭,当着外人的面,楚驭对他果然是规规矩矩的,只有在仔细看时,才会发现他眼睛深处始终藏了一点笑意。方青刚去赤珠住处说了他交代的事,那老小子很有些痴处,张口就问:“这种毒香我还不曾制过,主人是来考我的?”方青也不知道怎么说,胡乱点了个头,看着他欢天喜地地跑了。此刻见了楚驭对元景体贴照顾的样子,心中阵阵发凉,禁不住想着万一元景知道此事,该如何收场。
饭后楚驭去书房写奏表,自请调离诏前军。元景被他抱坐在腿上,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自告奋勇要代笔,他写也不好好写,随便糊弄了几笔,就信手画起了画,奏表空处有限,很快就被他那些木船、远山给盖满了。元景还没过够手瘾,又铺开一张长宣,这一回认真了许多。楚驭看他这个专心致志的样子,正觉得十分可爱,揉了他几下,立刻遭到了埋怨:“别动,我手要抖了。”
楚驭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怪道:“碰一下都不行了?那从前你抱着我的手我都是怎么写的?”元景不想跟他讲道理,将笔一丢,眉头蹙起,脸也鼓了起来。楚驭哪里舍得给他委屈受,哄道:“好好,你画。”
就这么给他当了一下午人肉褥子,从前楚驭听自己营中那些兵油子说起风月之事,一个个口沫横飞,眼睛里都冒绿光,心中还颇为不屑,如今才知道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当真是不好过。好容易等他长舒了一口气,搁笔收手,方才凑到他颈后,闭目深深地嗅了一口:“小画师,这画的什么?”
元景握着两端,稍稍举起,长不过尺余的白宣之间,跃然出现一片苍凉无际的荒漠,狂风掠过黄沙,绵延至远方巍峨高耸的山峦脚下。一抹残阳垂垂未落,皎洁的圆月已升入空中,日月交相辉映,古老的汉长城上,落着一把长弓,一枚石埙。
楚驭的目光转到画卷之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画的不错,你是在哪看到的?”
元景自己也甚为得意,道:“在父皇的一本图鉴里看到的,里面画的全是塞北风光,还有好些美景,这张我记的最清楚。我从未见过日月同升,大哥,真的有这样的场面么?”
楚驭凝目望了许久:“嗯,有的,较之画中更为壮阔。”
元景感慨道:“真想亲眼去看看。”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父皇年轻的时候,游历过许多地方,不像我,只能困在京城里。”
楚驭亲了亲他的脸:“日子还长呢,以后大哥陪你去。”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画,笑道:“以后要是不做太子,做个画师也可了。”
元景把玩了下笔杆子,将墨汁甩的到处都是,他骄傲道:“做什么画师,我要做个侠客,长笛白马,仗剑天涯。”
楚驭被他这个神气的样子逗笑了,沾了些墨汁点到他鼻尖上:“那我就做你的随从,万一江湖中出了什么爱偷香窃玉的小贼,把你给偷走了怎么办?”
元景在他掌心里蹭了蹭鼻尖,感觉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嘀咕道:“哪有什么小贼,就只有你……”
曹如意在外面等了一日一夜,早已心急如焚,晚间看楚驭送他出门,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元景出入一向轻车简从,不喜张扬,楚驭自己骑马护卫在旁,到太子府门前,下马掀开车帷道:“这阵子再出来记得多带护卫,不可再像以前一样了。”
元景也不答话,下颌抵在窗沿边,乌黑的眼睛对着他眨了好几下。楚驭一看他这个表情,心中也是柔情万千,摸了摸他的脸,拇指似有若无地在他嘴唇上碰了碰,压低声音道:“知道你舍不得我,乖乖的,等大哥弄好那边的事就来找你。”
元景一脸不情愿地点点头,在他还未撤走的指腹上亲了一下,飞快地放下了帘子。楚驭看着他进了太子府,这才掉转马头,往诏前军中去。
中军大帐内,范平提笔正坐于桌前,他在诏前军里呆了七八年,无一功劳,脾气更是被手下这群看不起文官的二世祖们磨得一点不剩。领军者没有军功,腰杆都硬不起来,平素他对待上级谦虚懦弱自不必说,节庆之时与同级坐在一起,被人家调侃嘲笑也从不敢还口。自楚驭来后,这团练使才当出了点意思。虽也无甚大功劳,但每每朝廷所托,总算是不曾辜负。眼看要到中秋,皇家照旧要嘉赏臣下,他是科举出身的文官,练兵打仗他不行,动笔杆子才是他所长,此刻亲自磨好了墨,准备为楚驭大书特书一番,想替他讨一个恩典。才写了几个字,就听守卫来报,说楚驭在帐外求见。范平忙将奏本一阖,令人请他进来。
楚驭进来后膝盖还没点地,他立刻从桌后跳出来扶他,语气甚为和蔼,待听完他所请之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脱口道:“好端端的为何要走?是嫌这里呆的不自在么?”理由还没听,当即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想叫他打消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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