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自己当初在小国寺发下的誓言,元景当晚回去便写信给燕帝,请他派些正直细心、清廉公正的官员过来,与神武军共治渠犁诸事。
这封信送出去没几天,燕帝圣旨便至。称朝廷择定四名官员,不日便将前来赴任。除此之外,燕帝感激乌善于千钧一发之际,发兵襄救太子,一道令下,将渠犁大半土地都封给他,俨然已成了新的渠犁王。
当日日头一起,赫齐王帐内便热闹起来,笙歌艳舞,贺声不断。乌善被人按坐在首位上,木着一张脸接受众人的道贺朝拜。乌什图看弟弟脸色不佳,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偷偷踹了他一脚:“别哭丧着脸,族老将领们都看着,给老子笑一笑。”
乌善被哥哥威势所迫,只得挤出一个很哀怨地笑脸。直到夜幕降临之际,元景也带人前来道贺,才真正高兴起来。他装醉而逃,命人另起一堆篝火,把元景带了过去。亲卫坐在旁边,拿红柳给他们烤羊肉。乌善怀里抱着个酒坛子,有一口没一口的跟他喝起来,嘴里抱怨道:“好不容易说服我大哥,能随你入京,现在又去不了了。”
元景与他后背相倚,低声道:“还记得我拜祭的那位朋友么?他是渠犁大王子,我与他相交虽不深,但对他的为人甚是仰慕,他临终时,将渠犁托付给了我,我也对着佛像发过誓,必定会照看好渠犁的子民。这阵子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都快想成我的心病了。听见父皇把渠犁交给你来管,我实在高兴极了,阿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琐事,可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你做渠犁王,我再放心不过。”
许是篝火烧的旺,乌善觉得脸颊发热,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确实不懂什么治国之道,我大哥天天派人来教我这些,都快把我烦死了,不过既然你想要我去做渠犁的王,我去就是。”抵着元景叹了口气:“只是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元景道:“你既做了渠犁王,什么时候见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么?朝贡的时候,你若亲自过来,我必定好好招待你。”
乌善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小九,要是我……”后面的话迟迟没有说出口,元景偏头“嗯?”了一声,脸颊撞到他滚烫的耳尖子上。乌善酝酿了很久的勇气顿时被他撞散了,胡乱喝了一口酒:“没什么,反正你把渠犁交给我便是,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治理成原来的样子,不,要比原来更好!到时候……我再,再请太子殿下论功行赏。”
元景笑了起来,转头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也说这种生分的话,你我朋友之间,永不用这些虚礼!”
乌善此番再见他,总觉得他的性情与小时候大不相同,听了这话,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上去揉了揉他的脸:“好,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亲卫将烤好的羊肉送过来,两个人拿在手里也不好好吃,打打闹闹,玩到半夜。篝火将熄未熄,乌善道:“你不回去么?”
燕帝圣旨一下,神武军中便生出诸多愤懑之声,概是因他们辛苦征战,临了封赏却落到别人头上。神武将军本人倒是未置一词,但元景看他迟迟不提回京之事,估摸着他心中也是有些不快的。他们虽不敢给元景脸色看,但元景身在营中,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当下道:“不回去了,我在你这住上几日,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玩过,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乌善大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拍了拍忙里忙外了一整晚的亲卫:“去,将穆尔骨爷爷请过来。”转头对元景道:“穆尔骨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骆驼奴,凡是骆驼能走到的地方,他都去过。我小时候跑出去玩,在一个无人的泥沼边迷了路,差点死了,多亏他把我救了回来。”
说话间,亲卫已将穆尔骨请了过来。穆尔骨年事已高,早就歇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听说小主人要替眼前这位贵人找好玩的地方,立刻将平生所见都给翻了出来。赫齐从东往西一千七百里地,连哪里能看到颜色奇异的花、哪里的风特别温暖都说得一清二楚。
元景听到一半,心有所动,忽道:“你知道朝月泉在哪里么?”
乌善插话道:“朝月泉?那是什么地方?”看看身边的人:“你们知道么?”亲卫们皆摇头,就连穆尔骨也面露沉思,想了许久才道:“贵人说的可是月亮泉?”拾起一根红柳木,在地上细细地绘出一个地方来。乌善探过去看了半天,全然不知这是何地,元景一眼望去,连连道:“对对,就是这个地方。”
穆尔骨捋须道:“这月亮泉,我年轻时确曾去过一次。那附近终年黄沙弥漫,天空阴沉,是商队最害怕的死亡之地,远远看到就得要逃走的。我也是误打误撞到了那里。那天黄沙吹的骆驼不识路途,我被困在里面,想起商队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奴隶对我说过的话,他告诉我,若是误入此地,便手持一支风笛,细听笛声从何而来,然后顺着风往前走,我照着他的方法,果然从这杀人的黄沙里逃了出去。之后,我便看到了那片泉水,周围昏暗无光,可水面上明亮至极,我走到泉水边,看见下面晶光闪闪,像千万颗宝石落在水里。”
乌善也听得入了迷,插话道:“爷爷,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这件事。”
穆尔骨望着天空,感慨道:“那时我在水边遇到几个玩水的孩童,他们给了我清水和食物,还给我指了离开的正确方向。那一次,我足足走了半个月才回到家里,至今想起,都觉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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