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双目已视之不清,听楚绍闷哼了一声,抬手便扯。意识消散之际,手上劲力方休。朦胧间,只听方青在身边大声叫他,他喉头动了动,艰声道:“别……惊动旁人……”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来,就此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身上阵阵热意袭来,眼前忽明忽暗,耳边更有低语闲谈之音。他竭力睁开眼,晕眩感如风浪般倾覆而下,胸口沉闷如堵,以至有眼若盲,什么也看不见。他双拳紧攥,望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到一丝光亮。
方青守了他好几日,如今见他转醒,大喜过望,忙唤了赤珠过来,给他诊脉。赤珠才睡了半个时辰,便被叫醒,口中咕哝道:“早说了,吃了我的药还能有事么?”被方青照屁股踹了一脚,遂不敢抱怨了。凝神诊了一刻,道:“毒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高热也退了,再养个十几日便可无碍。”拿来煨在炉上的汤药,小心伺候他喝下。
微甜的药汁入了喉咙,楚驭渐渐缓了过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睡多久了?”
方青忙道:“将军,您睡了三四天了。”
楚驭疲倦地闭了闭眼,坐了片刻,到底撑不住,又躺了下来,脑海中闪现出先前的场面,又道:“我二弟怎么样了?”
方青不自在地给他掖了掖被角,没敢看他:“蛇毒已经拔干净了。”
楚驭听他语气古怪,看了他一眼:“还有呢?”
方青与赤珠对视了一眼,后者脖子一缩,小声嘀咕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只会解毒,不会治伤。”
楚驭重伤初愈,倦意极深,眼睛眨了几下,几乎是用尽全山興部毅力,让自己不要睡过去。眼下听这两人语焉不详地打起了哑谜,有些不悦道:“说。”
方青低声道:“毒虽然拔干净了,但二公子手筋受创,恐怕难以完全好清,日后弓马骑射,只怕不如从前自在了。”
楚驭眉心颤了一下,丹田处热意更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军医来看过了么?”
方青道:“看过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楚驭闭目躺了一会儿,撑臂坐了起来,方青忙道:“您怎么起来了?”
楚驭脸上黑气尚未散尽,闻言只是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无碍:“那两人的身份查清楚了么”
方青迟疑道:“已派人查了,确是宫中来的。”一语说罢,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楚驭不知方青的心思,思索了片刻,道:“把圣旨拿来,我再看看。”
赤珠忙将圣旨送上,方青在一旁问道:“毒可除尽了?”赤珠满不在乎道:“这等小伎俩,还难不倒我。”饶是如此,还是用了一块厚厚的毡布,裹住两轴,送到楚驭面前。楚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毒不是下在酒中,而是在圣旨上,于触碰之间,悄然渗入肌理。展开圣旨一看,左下赫然盖着天子玺印与尚书省宝印,确非做伪之物。他既与元景重归于好,便对元景半分怀疑也没有。
如今遭了暗算,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难道宫中也混入了心思叵测之人?”一想到元景或许也会遇到与自己相同的危险,只觉一阵焦虑,不及多想,脱口道:“准备一下,我要回京一趟。”
方青见他似有起身之意,忙道:“您伤还没好清,不可乱动,况且此事咱们还没查清楚,万一真是皇上的意思……”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此时颇为后悔,紧紧闭口不言了。楚驭虽意识昏沉,人却不糊涂,一听便知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寝帐内光线昏暗,方青被他一喝,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白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要编出一套说辞,可迎着他的目光望去,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便是在此时,只听叩门之声响起:“方青队长,你养的信鹰来了。”方青脑子一炸,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信鹰低鸣不止,似在催促一般。窥见楚驭脸上已生出寒意,不敢耽搁,忙步履沉重地将它拿了进来。
楚驭看着他拆开密信,迟迟不敢打开的样子,眼神变得幽暗不明:“信上写的什么?”
方青不自觉攥得更紧,手臂沉沉,半响才展开,一眼望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就此褪尽,他看着楚驭,竟失去了回答的勇气。
楚驭缓缓道:“我问你信上写了什么?”赤珠离他最近,此刻只觉一股威慑感铺天盖地涌来,悄悄退了两步。
方青看着密信,忐忑道:“信上说,昭容夫人遇喜,如今已有两个多月了。”
楚驭坐在一团阴影里,眼神望之不清,过了一刻,只听他轻笑了一声:“两个多月?我才一走他就迫不及待了?”看向方青,见他欲言又止,声音更冷了几分:“你早就知道了?”
方青心知瞒他不住,跪在他面前,请罪道:“是,将军夺取榆林关前一晚,宫里传了信来,说陛下召幸昭容夫人,一连……七日,恩宠不断,还命丞相为您择选名门淑媛,以为……婚配之意。属下怕您知道后,心绪难安,才隐而不告,请将军治罪。”
楚驭冷笑道:“是么,那我可真要谢谢他了。”一句说罢,离京当日,元景躺在自己怀里厮磨缠绵的场面,倏然闪现。他双目微暝,忽然劈手砸断了安放圣旨的木托。
赤珠见他嘴角边流下一线黑血,惊声道:“主人,您身上毒气未尽,还不能运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