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意拳头攥紧,身体止不住发颤,在昭容夫人低低的饮泣声中,朝元景重重一叩:“陛下放心,属下定会将娘娘安全送出,到时再想法子救您出去!”转身扶起昭容夫人,肃然而去。众人走后,殿内恢复了寂静,偌大一片殿宇,只闻烛火筚拨作响之声。
元景长舒了一口气,对跪在一旁的小柳道:“去给朕拿纸笔来。”
小柳双目含泪,已然是担心的快要哭出来:“陛下……”
元景安慰道:“没事的,去吧。”
宫门外,一座沙漏上方的黄沙,缓缓流尽。楚驭睁开双眼,脸上如蒙阴云,只见他手臂一动,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拿我弓来!”两名千羽军将士抬来他的铁弓,高高举起。楚驭单手提过,几乎于瞬息间,便将一支破城之箭射了出去。箭芒如飞星掠过,直直地冲入皇城。元景才画了几笔,便听见殿门外一声砰响,他一颔首,示意小柳去看看。
小柳很快去而复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来的。他手心里捧着一物,颤声道:“陛下,奴才听见杀声了!他们杀进来了!”
元景抬眼望去,只见楚驭临行前,自己送给他的那枚玉锁,已四分五裂地躺在他掌心里,他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不必回来了。”
四门皆起大火,黑烟直冲天际,远远望去,整座皇城黯淡无光。无数夺路而逃地宫人们倒在弩阵之中,怀中珍宝沾满污血,路面滑不可立。元景素服裸足站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提笔作画。他已经很久没有舞文弄墨的闲心了,今日之后,只怕再无机会。只是手足冻得发僵,蘸墨时不慎将一杯冷茶碰翻。茶水倒进砚台里,黑墨满溢,弄脏了他的画。他才要去擦,便被一双苍老的手拦住了,刘林低头顺目道:“陛下,这种粗使活,还是交由奴才来做吧。”
元景一眼望去,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昭容夫人呢?”
刘林身上穿着当年先帝所赐的旧衣,熨烫的一丝褶皱也无。他年纪大了,干起活来不甚麻利,若是在别的主子那里,总少不得一通责骂,但小皇帝宽厚,便是在以前也从未责过他一言半语。他低低道:“老奴已经引昭容夫人入密道了,几位大人会护送娘娘走。奴才腿脚不便,跟他们一起会拖累他们,况且,奴才在宫中呆了三十年,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里已是奴才的家,奴才离不开。”
元景静静地看着他:“宫门已破,你不走就只能陪葬。”
刘林头也没抬:“老奴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国破之时,便是暴虐昏君,身边也该有臣子陪着。”他抬起头,目光慈爱道:“陛下是个好人。”
元景听了这话,自嘲一笑:“公公,你可曾听过哪朝哪代的史书里,会称颂皇帝是个好人的?”
刘林一怔,他垂下了眼,将沾了墨的手在帕子上擦了擦:“陛下,夜里寒凉,奴才去将您的龙袍拿来。”
元景又画了几笔,才淡淡道:“朕弄丢了祖宗的江山,没脸再穿了。”他指道:“公公,你看朕画的好么?”
刘林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见宣纸之上,江南烟雨朦胧,一叶扁舟飘飘荡荡,直往云雾中去。心头一酸,勉强笑道:“陛下御笔,自然是好的。”
元景自语道:“还差了一首题诗。”然而寂寂风声之中金戈之音愈发清晰,少顷,殿门外影影绰绰,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门纱之中。元景遗憾地笑了笑,几笔重墨胡乱落下,毁了这山青水色:“算了,没心情了,反正这画本来也不可能画完。”他将笔一丢,伸手道:“公公,扶朕坐下吧。”
第103章 造反(二)
只听一声巨响, 殿门轰然大开。元景抬眸望去,大庆殿外烟气弥漫, 成千上万的士兵手持火把,在呜咽长风中沉默而立。楚驭脱下身上甲胄, 将血迹未干的佩刀收回鞘中, 目视前方, 朝元景走去。他迈步而入之时, 殿门缓缓关上了。
元景按在扶手上,头一回以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他。两人对视了良久,楚驭开口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他的声音也不如何冷淡,望着自己时, 眼神中甚至还带有一种温柔之感,元景心口似被人掐住, 带来一股窒息般的痛楚,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紧了,他闭上眼睛, 恍若未闻。
楚驭一颔首:“好,那我上去。”他背着光走了上来, 魁梧的身躯愈发显得威慑力十足。元景不自觉向后缩了一下,便是在此时,刘林站了出来, 挡道他们中间。他谦卑道:“少主,别来无恙。”
楚驭看了他一眼,理清了他话中头绪:“你是我父亲送过来的人?”
刘林低着头:“是, 奴才来的早,少主从前未曾见过我,只是将军于奴才有恩,一别三十年,至今不敢忘。”
楚驭冷笑了一声:“你在宫中藏了这么久,也无人发现,如今抬出旧日恩情,所为何事?”
刘林道:“将军送我来时,命我好生照看先帝。多年下来,奴才原本或有三分敷衍,如今也变成了十分真心。先帝归天之时,交代了奴才,要好好看顾陛下,还请将军念一念旧情,不要伤害他。”
楚驭目光转寒,越过他的身影,朝龙椅之上的人望去:“陛下真是深谙御下之道,事在眼前,一句话不说,就有人出来替你送死。”
元景仇视地望着他,冷声道:“公公,你退下,他要朕的命,朕给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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