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已拟想过此番可能会遇到的险情,半江瑟连如何应对也想好了,又在脑海中反复思量了几遍,才稍稍放心,整个人埋到水里,半天才钻出来。
黄昏时分,礼舆静候于长宁殿宫门前,元景被人护送而出。他许久没有出门,站在风口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往远方。他所行之路上的冰雪已被扫尽,两旁以冰柱置莲灯千万盏,光芒摇曳成河,将一条黑漆漆的路照耀如白日。
元景只看了片刻,便移开目光,坐到礼舆之上。宝津楼内百花盛开,光彩争华,满朝文武与各邦使臣皆已入座,黄门高声通传过后,又见人影晃动,便知是在宫中养病多时皇帝来了。摄政王起身参拜,众人紧随其后,山呼万岁,余音绵绵不绝。
元景被安置在楼台之上,四周垂着红纱小灯,别有暖意,只是隔着一层珠帘,视野不甚清晰。楚驭隔空敬了他一杯酒,身边伺候的宫人不等吩咐,便倒了一杯,送到他面前。酒色艳如玫瑰,正是他昨晚所饮之物,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
酒过三巡,歌舞奏起,元景在满目声色之中打量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少新面孔,泰半坐于楚驭之下,不少都是诏前军里的人。因见楚驭心情不错,祝酒奉承之人较之往日也多了些,其中一人挽了个美貌的舞姬过来,温声软语地哄他喝酒,楚驭朝上方看了一眼,却见那位只顾托腮发呆,根本没看自己。
他不知,元景此刻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楚驭明明最是不喜与这些纨绔子弟打交道,当年却请命去诏前军,两人和好以后,都还迟迟不肯回到太子府,是否早就在为今日的场面铺路。
元景想到此节,居然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暗想,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他一直都是这样,强势,永远要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也不会为任何人放下他的骄傲,这样的人早生反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看着杯中倒影,还是茫然了一刻:“我以前怎么会相信他呢?”坐了一会儿,几名美貌宫娥款款而来,跪于御座之下,为他添酒布菜。其中一人素手将美酒递到唇边,元景也没多想,便就着她的手饮尽了。坐了至多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来传话:称陛下尚在病中,不宜久坐,是时候回去了。这道令正中元景下怀,他瞧见此刻楚驭怀中抱着两个娇滴滴的美姬,略一思索,即端起酒杯,遥遥朝他祝饮了一杯,也没看他的表情,便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之际,楚驭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松开抱着的人,自斟自饮不提。那两位美姬见他气息骤然阴森,一时间都有些恐慌,兀自跪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讪讪地退到后面。旁人见了他这个模样,更是不敢招惹。只有一人不惧此处气氛,踏着欢声而来。几年未见,乌什图瞧着倒是稳重了许多,连从前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脂粉气,也消失了。
方青一见是他,便退了一步,方便他坐到楚驭身边。乌什图手持金杯,恭恭敬敬道:“参见摄政王。”
楚驭心情正烦,见他一脸看笑话的样子,说话都在调侃,一脚就踹了过去。乌什图闪身躲开,冲他背后那两个惴惴不安的美姬一颔首,饶有兴致道:“我刚才见了一桩趣事,你猜猜是什么?”
楚驭冷道:“想喝酒就坐下,别这么多废话。”
乌什图不予理睬,凑到他身边道:“我弟弟在家抱怨了几百回,说你看你们的皇帝看太紧,连给人瞧一眼都不许,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如今给我亲眼看见了,还想瞒我不成?”见楚驭全然不理,俨然是默认了,笑道:“人家不过是喝了一杯别人递的酒,你自己左拥右抱的,怎么还先气上了?”
楚驭闷头喝酒,不与他搭话,偏生他不吃自己这一套,一只毛手搭过来,喋喋不休道:“想叫人家吃醋,也不是这么个笨法子,王爷若想让人家在意你,就请施些好处下来,我与你细想想。”
楚驭冷冷道:“满口空谈,你能有什么好法子?”
乌什图笑吟吟道:“由着你想,人家还不是看都不看你一眼。”遥见夫人朝自己这边望来,双手抬起,以示自己规规矩矩,绝无沾花惹草之举。楚驭看了一眼,见那人正是龙越的桑扈公主。有些狐疑地看了乌什图一眼,若是自己记得没错,当时这位龙越公主与他定下了一年和离之约,怎的如今两人还在一起。犹豫了片刻,朝那边微一颔首:“你们没分开?”
乌什图一本正经道:“我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王爷金口玉言,莫要自己情场失意,就去诅咒旁人嘛。”
楚驭有些不明白了:“我记得她先前不是很讨厌你?”
乌什图笑道:“这是我们夫妻的事,恕不便于外人道也。”
楚驭碰了个软钉子,也没生气,闷闷地喝了口酒,再开口时,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先前说的法子……说来听听。”
乌什图大笑,赶在楚驭发火前才开尊口:“你先告诉我,皇上可是真的病了?”
楚驭眼中寒光闪过,也笑了笑:“哦?”
乌什图无所谓地看着他:“听说你回京那晚,皇城中一夜惊变,虽然后来官府说是火器失灵闹出的乱子,但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可从未断过。刚才我见皇上是有些中气不足,但也不如传闻中病得厉害。恕我僭越一回,他当真是病着么?”
楚驭语气平平道:“真病了如何,假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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