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嘴唇轻抿,却也没有否认,只听他低低道:“将军那晚问我,要跟你一起走的话是不是骗你的。”他顿了一顿,秦雁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撞上他乌黑的眼眸。元景起身行至他面前,与他目光交缠:“这句话也是真的,那时候我时日无多,只想过远远逃开这些事,过点自在日子,多亏将军点醒了我,我才没有自私离开。将军说,想见四海升平,再无战事,我心中亦有此愿,将军若肯留下来助我,或许以后我们还有一起看到这一天的日子。”
秦雁锋静默许久:“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要我为你卖命。姓楚的呢?”扫了一眼他的打扮,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你如今重掌大权,他自然就多余了,你把他杀了?还是赶走了?”
元景神色不变,道:“我与你说话,你总提他做什么?如今他是生是死有什么要紧,我只问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秦雁锋凝目看着他片刻,忽而摇了摇头:“你不是真心留我,只不过是见我与他有几分相似,想要我替他陪着你罢了。”
元景轻笑道:“将军何必这么妄自菲薄,以你的谋略才干,我想要为大燕留你,是理所当然,纵使我有什么心思,也是念着你我之间的情分,并不与旁人相干。将军若是现在不稀罕了,只管直言,我绝不勉强。”
秦雁锋偏过脸不去看他:“你若还如当初那般,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人,我自然一万个愿意。如今,恕我难以遵从,我不能背叛大魏,背叛皇上。”
元景目光微寒:“魏太子已经死了,就算我放你回去,他的亲信党羽也不会饶了你,魏主年迈,护不了你多久,你留下来,我可以保护你。”
秦雁锋闭上了眼睛:“我永远是魏人,只能为大魏而死。”
元景眼中终于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好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为着从前的情分,我也帮你一回。我会送你回魏国,还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那群恶狼中活下去。”
秦雁锋只觉身前香气一淡,睁眼望时,元景已然退回座椅前。他冲门口道:“曹如意,带他进来。”
铁门重开之时,曹如意带着一名裹着头巾、怀抱木匣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这木匣像是十分沉重,他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巨响。秦雁锋惊鸿一瞥,莫名觉得他很眼熟,待他抬起头来时,心中豁然一悚,此人竟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
元景看到他惊讶的神情,道:“他叫司南,是民间一等一的易容高手,只要是他见过的人,轻轻松松便能扮个九成似。”说话间,司南已将一张白描画卷挂在火光下,宣纸上墨迹初干,绘的正是大魏太子。
秦雁锋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景:“你要……把我扮成殿下?”
元景狡黠一笑,道:“将军同魏太子交恶多年,对他的脾性习惯,想必是了如指掌,等你换上这层皮,料一时之间,他的人也看不出来,只是日后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全看将军自己的本事了。”他退了一步:“将军,朕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他转身便走,全不理会秦雁锋在身后大声呼喊谩骂的声音。曹如意跟在他身后,似乎还有些不解,待御驾入了宫门,才忍不住道:“陛下,那厮如此不识时务,你何必要帮他?”
元景先前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他淡淡道:“我们拿了魏国储君在手,总比杀一个将军有用。况且,扮成另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他装的越久,日后谎言被人戳破之时,他的臣民百姓就会越愤怒,魏国生变,便是大燕得利。”
楚驭离开之时,京中才下了一场春雨,他策马立在正阳门前,在满地碎花之中等了许久,眼见天色将晚,方青忍不住催促道:“将军,陛下已经派人来送过了,他自己不会来的,我们还是启程吧。”
楚驭又朝空荡荡的城楼上看了一眼,才道:“知道了。”在他身后,押着一辆罩了黑布的囚车,车中之人蜷身而睡,不发一语。
东风来了又去,引着他们走过彩楼欢门,走过楼桥市坊,夜幕彻底降临之时,终是将他们送出帝京这一城春色里。
长宁殿中灯烛明亮,元景坐在灯下,正对着一本奏折出神,直到曹如意悄然进来,才抬起头:“事办完了?”
曹如意此去一是监视楚驭离京,二才为办事。他见元景止口不提,料他不愿听那人的名字,很识时务的略了过去,双手奉上一道兵符:“殿前司指挥使仇存仪罔顾国法,侵地害命,罪证确凿,臣已将他送往大理寺,他一家七十余口,也已关押起来,只待大理寺卿定案后论罪。”
元景“嗯”了一声,凝神提笔,批阅起奏折。这上头所请,正是去年年末之时,京兆府尹不等上令下达,私自开仓赈济之事。如今元景重新执掌朝政,底下的人揣摩圣意,这才旧事重提。
曹如意窥见一个“赏”字,迟疑道:“陛下,此人也是当日楚驭的党羽之一。”
元景抬头看了他一眼:“朕知道。”然而落笔不见迟缓,及至盖上玺印,方才开口:“那些人都在猜,朕到底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朕若一味对他们赶尽杀绝,岂非叫他们看出来?况且有过重罚,有功却不赏,也不是明君所为。”他笑了一笑,眼中却有些肃杀之意:“朕就是要让他们猜不准摸不透,朕要他们时时警醒,事事谨慎,一辈子如履薄冰,再不敢再行差踏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