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全身大震,似不相信般道:“殿下是说…他从前一直带着?”
元承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脸上涌出一丝恼怒之色:“我说什么了?父皇国事繁忙,他才记不得你!”
宫中旧人识得楚驭的身份,生怕太子殿下脾气太坏,将他惹恼了,忙上前将人接过来:“小殿下不懂事,还望将军见谅。”
及至他们将人抱走,楚驭胸口仍阵阵发烫。他以为元景从前故意装出失忆的样子,乃是为了彻底摆脱自己,与过去决绝。如今看来,对旧情念念不忘的,或许不止是他一人。
楚驭立刻折返回去,行至大庆殿前,却见薛乙先他一步来了。小柳殷切地前去迎接,口中说的却是:“这几日陛下总说肩膀酸疼的厉害,马上就要南巡了,劳您给他调养调养。”
楚驭忆起旧事,忽然没了进去的勇气,驻足良久,终是转身离去。
他不入宫,元景亦不主动召见。及至两人久别重逢,已是南巡开始之后的事情。
御驾起行当夜,天子循礼在龙舟上宴请群臣,这龙舟上下分为五层。二品以下大员多在二三层喝酒,独几名重臣被请到了天子所住的龙舟顶层之上。楚驭远道而来,亦在受邀之列。不想酒过三巡,元景才携贵妃姗姗来迟。
这两年来,楚驭在梦里见过他无数次,绮梦之中尚还能强令自己抽身离去。如今只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再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里坐着的都是元景的心腹,自然对几年前宫变的主谋心怀戒备,是以酒宴之上,气氛沉闷,全然不闻其下群臣的欢声。元景命人斟了一盏美酒,送到楚驭面前:“这酒是朕从宫外带来的,名唤流年春,将军远来辛苦,朕敬你一杯。”
楚驭起身接过:“谢陛下。”他听元景声音微微带着一丝哑意,不由指了指喉咙,关切道:“河心风凉,陛下龙体可是有些不适?”
元景生硬道:“没有。”贵妃在一旁掩面偷笑,道:“陛下先前只说要小憩一会儿,结果一睡下,就跟小孩儿似的,怎么都不肯起来。”元景无奈道:“爱妃……”
楚驭无声地笑了笑,本还佯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元景与他温柔下来的目光一交缠,便将视线移开了,自己喝了一口,岔开话题道:“这酒将军可还中意么?”
楚驭满饮一盏,看着他道:“陛下所赐之物,臣无有不喜。”
元景淡淡道:“是么?朕可觉得这酒苦的很,若不是还有些爽口滋味,只怕是喝不下去的。”
小柳听他语气古怪,话也不如何中听,不禁有些忐忑。楚驭闻言却是一笑,道:“陛下不喜欢的东西,只管交给微臣好了。”他执起盛了葡萄酒的银壶,捡了个干净杯子,倒至七分满,又捏了一枚沾满霜糖的蜜饯果子放进去,对小柳招了招手,示意他呈给元景。
元景从前被他管的日子多了,如今被他专注的目光看着,莫名有些心虚,只得端起来喝了一口,甜蜜的葡萄酒入了喉咙,他反而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哪里又不痛快了,就此不再开口。楚驭一见他面露不快,下意识便想抱他过来哄一哄,手臂一抬,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地,一时也沉默了。
及至宴席散去,元景也没有多看他一眼。百官们饮罢,各自回船休息。小柳引着楚驭,来到龙舟下层一座装点华贵的房间之中,称将军既然远来护卫,便就近住着,也好便宜行事。
楚驭回去之后,心情仍未能平复下来,脑海中全是元景的身影,一时间又觉甜蜜,又有些酸楚。如是出神许久,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他心头一震,疾步折回去,开门一看,却见门外站的是两个年轻娇美的宫娥,自称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侍奉将军就寝。
楚驭听闻此言,直如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一般,连敬语都忘了:“他让你们来的?”
两名少女面带羞涩,低眉顺目道:“是。”
楚驭脸上如蒙阴云,就听他冷冷道:“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那两名宫娥面面相觑,不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将军,是陛下叫我们姐妹来的,若您不许,陛下定会责罚奴婢,求将军可怜。”
年纪稍小的那个也忙开口哀求:“将军,我们是在陛下身边伺候惯了的,陛下一向赞我们伶俐,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将军,求将军别赶我们走。”
楚驭沉默片刻,低沉道:“你们从前一直在陛下身边?”见她二人连连点头,轻叹了一声:“进来吧。”
河风吹来,挂在他房门口的彩灯轻轻打了个旋儿,光芒随之一暗,小柳蹑手蹑足地走近,他不敢靠上房门口,竖起耳朵,远远听了一会儿,又悄悄折返回去。房中细语如风,一夜未停。天明之时,这两名少女才不住地打着哈欠,从他房里离开。楚驭亦是整夜不曾合眼,脸上也有些疲惫之态。稍一休整,便前往天子寝殿伺候。
他进门之时,只见众人神色颇为紧张,说话做事也格外小心,他只当元景还未醒,低声随口问了一句,不想里面立刻传来瓷器破碎之声。两名小太监收拾出两个小小的玉盏,躬身而出。
他这一通火发的好不奇怪,楚驭本拟问问小柳,却见他正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分明有话要说。
楚驭一脸莫名道:“怎么了?”
小柳却又不敢开口了:“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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