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景道:“身份尊贵的妖族多得是,可半灵半妖的苏染却只有这一个。为何不能相配?”
他这句话本意是为苏染找个说法,但在师尊听来,反而契合了他自己。冼玉只是想找个借口叫他不要执迷,听到这句话,便沉默了。
这个理由,是用不了了。
冼玉只能道:“药王仙志向在于医药,可你看苏染那个模样,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不说世俗的身份,单志趣意向这一关他们也合不来。”
然而顾容景只用一句话就拆了他的招。
“郑阁主擅卜卦问断,姜长老擅岐黄问脉。”
他道。
好嘛,后半句话不用说对手就已经崩盘了。
冼玉本就不擅长情爱之事,刚才绞尽脑汁的几句,都是从人间苦情话本里看来的,想让他再编几个理由,着实是编不出来了。
顾容景看他已经黔驴技穷却还想苦苦支撑的模样,冷不丁道:“你例举的在我看来都不做数。他们倘若真有不相配,就只有两个理由。”
冼玉抬头,听到他缓缓地说:“要么,是苏染嫌弃药王仙腿疾,而药王仙又看不上她是只半灵兽……”
“不会的。”
冼玉条件反射地反驳,苏染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而药王仙,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凭直觉能感受得出,对方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顾容景平静道,“苏染不喜欢他。”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顾容景的最后一句话威力和造势比不上他的霹雳雷,却像是一瓶鹤顶红,你喝了知道会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冼玉不知道他们对视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他先忍不住,狼狈地转开了视线。
顾容景刚才说那句话的语气,还有神情……
刹那间,冼玉几乎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了。
“算了。”他背过身,喃喃道,“先到这儿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回去睡了。”
话音未落,冼玉背影都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他走的这么快,简直像在仓皇逃窜,但顾容景刚才听到他末尾的那两句嘀咕,细想之下,又觉得或许是师尊觉得自己太钻牛角尖,辩论得叫他心烦,所以才找借口离开。
顾容景神色微微一黯,有些落寞。
从前,冼玉总是和他说,有什么想法就告诉师尊,他喜欢听自己说话,再平常的事情也觉得很有趣;之后又说,希望他可以做自己,可以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做自己了,反而师尊不高兴了呢?或许就像娘说的那样,人是最善变的,彼时说喜欢花,也喜欢一同赏花之人;此时又说最厌恶,愿永不相见,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还有些笨拙的,比不上师尊。倘若有错,那也是他的错。
顾容景在原地吹了半晌的冷风,才从低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明日得去好好道个歉。
还有,再也不许和师尊顶嘴了。
不想……让他讨厌。
冼玉一觉睡醒,昨晚的争执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晚宴上他顾及着面子,没有放开了吃,还引来了郑盛凌一言难尽、甚至不敢相信的目光——
在玲珑山上大家同吃同住,他早就对冼玉真正的饭量一清二楚了。
这天晨起,冼玉的肚子早就瘪了下去,偏偏他人还没起,冼玉不想打扰他们清梦,便蹑手蹑脚地去厨房摸了两个番薯,用法术生了柴火,笨拙地学顾容景的模样、把番薯埋在火堆里翻烤。
可惜火候没把握好,忍着烫好不容易拿出来,冼玉戳了戳外衣,早就结实得像一颗煤炭。
“……”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语气还带着一丝迟疑,“师尊?”
冼玉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顾容景穿着得体,眉目英气如峰,一身黑衣玉带,虽然简单,但却衬得他站如松柏,体态出众。
再反观他,披着一件外袍就随便跑出来了,头发没梳理,手上还沾着一堆灰,格外狼狈。
“……”
他现在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偏偏顾容景这个人根本不懂看脸色,确认是他后还径直朝他走了过来,抬手抹掉他脸上不小心蹭到的脏污,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番薯,这下就把剧情梗概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师尊怎么不唤我过来。”
顾容景抽出一块帕子放到冼玉的手中,也没有嘲笑他笨手笨脚,甚至没有多提一句。
他走进厨房,左右张望一圈,先往锅里舀了一瓢水,随后熟练地把火生起来,又从碗柜里取出昨天煮多了的半碗白米饭,放在一旁切配菜。等水温上来,水面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时,便将白米饭、鲜菇、腊肠等等配料一并下水煮,没过一会儿,粥的香气就渐渐蔓延开来。
忙忙碌碌小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
冼玉握着个勺子无处可钻,在旁边尴尬地站了半晌。等到顾容景把咸菜切了码好、咸鸭蛋的屁股也敲碎剥净,又在桌上放了一个空碗,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非常自觉地坐了下来。
除去师徒身份之外,顾容景……
真的很贤惠。
煮粥的热气温暖潮湿,将小厨房氤氲得雾气缭绕,冼玉看着他利落忙碌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小时候,他在窗边读书,一抬头就能看到师父和师兄在院子里练剑,竹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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