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江离转头看向周围,红叶枫林圈着的枯黄草地上,其他江湖人姿态各异,皆是痛苦万分,或倒在地上惨叫打滚,仿佛被火灼烧,或跌跪颤抖,求饶不止,或失声痛哭,肝肠寸断。
人世间的悲辛痛苦,仿佛全被融聚一炉。
尹怀殊的声音依旧回荡着,因为无人与他交谈,他在反复地念着一首诗: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分明是情深意重的诗句,可他腔调古怪,硬是念出了一股冷淡讽刺的意味。
江离无暇多思,有些着急:“要怎么唤醒他们?”
“外力无法强行破解媚术,只要打断尹怀殊,他们不久便能自行清醒。”
“可我们连他在哪儿都不确定。”
“不会太远,也不难对付。”确定了对方的招数,戚朝夕顿时有了把握,“施展媚术的方式很多,四目直视是最有效的,像我刚才对你做的那样,以声音施展则要求倾听者全神贯注,还需要时间潜移默化,这正是他一直和我们交谈的原因,而这种大范围的制造幻觉超出了尹怀殊的能力,他身旁一定有人协助,但般若教的主力不在,否则他们自己也会陷入媚术。”
江离点了头:“那我们尽快。”
戚朝夕道:“先找沈二公子,我的剑还在他手上。”
说定便动,他们绕过满地挣扎哭泣的江湖人,在一树炽烈红枫下找到了一身青袍的沈知言。戚朝夕的佩剑掉落在他脚边,他闭目静立,手掌虚握,仿佛拿着什么珍贵东西,显然也陷入了幻觉中,可他的神色安宁,唇边竟还有一丝温柔笑意。
江离诧异地看向戚朝夕:“他看到的记忆和别人不同?”
戚朝夕若有所思,忽然偏了下头,道:“你仔细听。”
为了避免再次中招,江离一直刻意忽略着林中声响,闻言他沉心静气,凝神倾听,居然听见了一线笛声,被掩盖在尹怀殊念诗的声音下,似有若无。
“是协助尹怀殊施展媚术的人,终于露出马脚了。”戚朝夕笑了一声,捡起了剑,然后意味深长地瞧了沈知言一眼,“我们退开些,装作还没挣脱幻觉,先等等看。”
江离似乎明白了什么,跟着倒退回了原地,望了含笑静立的沈知言一眼。
他低头打量着手中圆滚滚的胖肚瓷瓶,里面蓝莹莹的液体微微荡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要送给我吗?”
正值黄昏,青山派敲起晚钟,一声声悠扬传来,夕阳的光透过窗落入,映得眼前人的面容暖融融的。
青遥不免好笑起来:“浣衣洗血用的小玩意,又不贵重,至于这么高兴吗?”
沈知言压紧瓶塞,握在掌心,道:“你不是研究了许久才制出这一瓶,怎么不贵重?”
“不是研究,是在回想。”青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东西我从前一定常配,太熟悉了,而且总觉得如果不把血处理干净,是会要了命的。”
“你能想起些东西了?”
青遥苦思冥想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不行,什么也记不起来。”他看向沈知言,又笑道,“你这个样子,究竟是希望我想起来,还是希望我永远想不起来?”
“我自然希望你早日记起往事,不再为此烦恼了。”沈知言立即解释,可顿了顿,他瞧着青遥的神色,又补充道,“但若是一直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青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渐而促狭。
沈知言避开他的眼神,忙转了话题:“我看你闷得无聊,刚巧最近门派无事,过两日我陪你下山转转,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青遥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知言被问得不自在,只道:“这样不好吗?”
“那说不准,得看是哪种好。”
沈知言一时语塞,可青遥也不再开口,只盯着他,打定主意要等个回答,他心跳渐快,愈发不敢直视对方,良久,才低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青遥忍不住轻声笑了,想说些什么,搜肠刮肚,竟也难开口。
两人相对,都不知该如何为继,静了片刻。
最终,青遥定了定神,故意道:“我念得书少,你这样讲,我听不明白。”
“这……”沈知言彻底没了法子,更直白的话根本滚不到舌尖,开不了口,一抬眼撞上对方满眼笑意,跟着无奈笑了,“青遥,别捉弄我了。”
他一向内敛守礼,这般剖白心意已属难得,青遥心满意足,便放过他了,只是嘴上不饶人:“你看你,哪里还像外人眼里的沈二公子,傻兮兮的。”
沈知言只是笑,然而见青遥转过身,往外走去,窗外的残阳已尽,天色跟着暗了,对方的身影即将没入夜色之中。
他的心骤然收紧,一股难以名状的慌张涌上,他急忙追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不要走!”
对方的手冰凉,像是被风吹久了,微微一动,终是没有抽走。
沈知言心乱如麻,没由来的悲伤几乎灭顶,他掀起眼帘,青遥表情复杂地盯着他。
沈知言朝他笑了笑,又实在压抑不住满腔酸涩,一把将他紧紧抱住了,思绪混乱,却脱口而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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