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抬手抚着披风的领子,目光落在王衢身上,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王衢也是年纪大了,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才道:“主子,许大人明日午时行刑,让人捎话,说想见您。”
薛继心里狠狠一疼,脑海中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三十年前的情形。
那是在许城外几里的客栈里,他挽着沈玉容的小臂往楼上走,许琅在身后唤住了他。
那时候许琅隐瞒了家室,编了一套说辞搭着他的车进了京城,他也存着往后有机会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的心思帮他他这一回。
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相互利用,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许琅那三百多万的赃款是罪有应得,可这些年也确确实实帮衬过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未免太过绝情。
可,陈绍的眼睛还在盯着呢。
“我不能见他。”薛继沉声说着,低下了头,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那奴才去回绝了……”
“不必。”薛继喊住他,无奈道:“明日就行刑了,还回绝什么。”
次日,秋风瑟瑟,吹得囚车中的人连连咳嗽。许琅看着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有些落寞了。
薛大人,清之兄弟,你果然不肯来啊。
其实他们本就是一类人,会感情用事,却也将利益视为第一,薛继没有来是正确的。他捎话请薛继狱中见面时候,陈绍就站在他身旁,他是别无选择。
许琅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目光扫过一旁的茶楼时,突然愣住了。那茶馆二楼的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四目相接,心中感慨万千。
薛继身着素服,站在茶馆二楼的窗边,朝着下边囚车中的许琅拱手一拜。
许琅看见了,心里突然释然了。
他轻笑了一声,仰首望着天上的云影,高声颂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明朝</a>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冬;
自打许琅走后,薛继又失落了,上了年纪最见不得离别,尤其是生离死别。
今日深夜,书房里桌上的烛灯突然灭了,薛继忽觉眉心直跳,抵着额头按揉了好一会才稍稍缓和些。他放下手里的公文,起身出房门,准备把王衢喊来,让他把灯重新点上。
刚出来院中,抬眼看见天上的月影星辉,目光四下扫了一圈也没寻见王衢的身影,正准备出声唤他,就听见大门口有人连连叩门。
不等王衢出来,薛继自己上前开了门,看着来人,沉声问道:“这半夜三更,出什么事了?”
门外这人的打扮像是宫里的,借着月色依稀能看见他脸上的焦急。
他一见薛继开门,松了一口气,急忙禀道:“薛大人快入宫看看吧,万岁爷昏迷三个时辰了!”
薛继心底第一个念头是昏迷了赶紧让太医看看啊,请他做什么?可转念一想,心里突然多了些恐惧。万一这一昏迷……再也醒不来了呢?
这一年半载去世的故人太多,他经不起离别了。
按下心中的思绪,薛继抬眼看向来人:“我这就更衣,公公稍等。”
这种时候身着素服入宫实在晦气,薛继换了身秋香色的袍子,披上玄色云纹披风,到厢房知会了王衢一声,随即跟着那传话的太监匆匆入宫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城中万籁俱寂,唯独紫宸殿里灯火通明。
下人忙着往里面送参汤,还有刚刚煎好的药,打眼瞧见薛继过来,也没有人腾得出工夫上前见礼问安。
徐阑已经在殿中守了大半个时辰,听人说方才皇后和贵妃都在,只是这会儿都撑不住回去休息了。
薛继走进寝殿,只见四五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低声私语,商议着如何用药。
“徐大人。”薛继小声唤他,看了看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秦胥,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徐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今年年初陛下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可他硬是不说,今日在御书房议事,突然就昏迷了。”
第140章 五十大寿
薛继和徐阑二人在紫宸殿寝殿守了一天一夜,秦胥还没醒过来。太医说三日之内醒的来也罢,若是三日还醒不过来……恐怕悬了。
守到第二日的时候,徐阑实在守不住了,朝中尚有政务等着处理,早上朝会也不能无人主持。薛继还在孝期可以不出门,但他不行。
于是徐阑把该交代的事都跟薛继交代了,例如每两个时辰喂一次汤药,殿中碳火烧的暖,若是陛下额头出了汗,就把窗户推开一点往里灌点寒风。
交代完这些,徐阑去前边理政了,留下薛继在殿中守着。
到了傍晚,张玉把一摞公文奏章搬到寝殿,薛继就在秦胥窗边搬了把椅子坐着翻看政务。
太医每一个时辰就进来把一次脉,每回都是眉头紧锁,沉沉叹息一声,却未多言。
日升日落,又是一个昼夜。薛继守的乏了就在一旁靠着椅子眯一会儿,缓过劲来再继续。
已经是第三日了,薛继连着三天除了出恭没有出过紫宸殿寝殿的大门。
这三天来他食不下咽,夙夜难眠,此时刚刚迷上眼睛,突然听见了一声咳嗽。
薛继顿时清醒了,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起身凑到榻边,紧紧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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