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应和,只当是太后在臣子们面前摆慈母样子,说两句场面话,可林氏听在耳里却膈应极了,心里不由一激——钟太后恐怕早已知情,这对天家母子有着血仇,皇帝养男宠而不纳妃,太后才不在乎,说不准还要乐见其成地帮一把。若有了她的首肯,楚珩进内廷也并非什么难事,宫史里又不是没有先例。
林氏顿觉有口郁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皇帝下马行进阅台,来做样子给太后请安,御前侍墨随天子影卫暂候在阶下。台上众人齐齐起身迎驾,皇帝走进来,朝尊座上的太后颔首道了声“母后”,挥袖叫众人起身。
太后点点头,慈眉善目地道:“皇帝来得正好,我们正聊你那侍墨呢。”
太后开了话头,在座的诰命们纷纷跟着将楚珩夸了一通,林氏看在眼里堵在心里,忍不住接着话道:“样貌是有了,再要将本事亮出来瞧瞧才是真的好呢,楚侍墨在漓山学艺多年,想来也是有些本领在身的,只是怎么不见下场?”
此言一出,阅台上霎时一静,皇帝神色淡淡的,瞥了林氏一眼,没有说话。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文信侯夫人是怎么了,突然问出了这么个揭人短儿的尴尬问题——要知道楚珩的师父穆熙云可就坐在这呢!真要照实了说,陛下面上也不好看啊!
这话要人怎么接?
阅台上默了片刻,穆熙云放下茶杯正欲应声,却不想客座上的南隰国师镜雪里突然开了口:“当然是为了给其他人留面子。”
镜雪里望着底下循声抬头、眼神冷凝的人,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镜雪里盯着楚珩的脸,悠悠继续道:“我看小哥还是有些旁人不及的可取之处的。”
……她打圆场,众人却是没料到,不是都传漓山和巫星海有仇么?这话虽然勉强,好在也有点歪理。
而穆熙云却从中听出了点别的意味,眉心一跳,立刻接道:“我徒儿别的不说,射猎功夫也算娴熟,林夫人要是想见识,不妨让他下场一试。不过就像国师说的,若是在场的世子们输给了他,恐怕就不太好看了。”
林氏一噎。在座的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世家夫人,谁人不知文信侯世子沈英柏虽智珠在握,却身有不足,素来体弱,在武道造诣上难免缺短。春蒐这类武事,沈氏历来都是押宝在家中庶子和旁支族子弟上的。
被人反唇相讥戳到了痛脚,林氏只得勉强按下心头的郁气,没再提让楚珩下场的事。可她歇了心思,有人偏不。
镜雪里站起身,勾唇笑道:“刚来大胤帝都的时候就曾听闻上林苑中养的鹿最有野性,难以近身,既然有幸到了这儿,不去见识见识就有些可惜了,先与陛下和太后告退,我也去捉一只来瞧瞧。”
话一出口,阅台上顿时没了声音,虽说镜雪里是前辈,可她毕竟为南隰使节,要是第二头鹿真被她猎去了,大胤和陛下面上无光。
镜雪里早上来时未着骑装,众人都以为这位大宗师不会下场了,不想竟然出了变故。也是巧了,天子影卫首领凌启奉旨办差未归,副统领容善不能再离开御前,一墙之隔,方才回来阅台的王侯将军们都坐不住了,总不能指望后生们去跟镜雪里较量,纷纷起身准备。
狩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镜雪里已经达到了“人和”的极致,只能希望她不要太快见到野鹿的踪影。
春蒐的规矩是活捉,内侍呈了钝头箭来,镜雪里飞身上马,却没要,她目光缓缓掠过楚珩,又扫了一眼阅台上的大胤侯将们,抱拳道:“我这儿,兵器就免了,诸位请便。”
——她是大乘境,让了弓箭又以一敌众,几乎是明摆着下战书了。
阅台上的将领们旋即请命再进猎场。
许是被这股热血之气感染,一直垂眸立在石阶下的御前侍墨也抬起了头,看向御座上的人,拱手道:“陛下,臣请往。”
一时请命的人太多,没人会去注意可有可无的御前侍墨,而御座上的皇帝却微微笑了起来,唇边漾起一弯很浅的弧度——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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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鹿有特殊寓意,譬如“逐鹿中原”,因此狩猎时的鹿,皇帝碰过后,其他的人才可以动手,这算是半私设,没仔细考据过真实古代做法。第二个猎到鹿的人有大彩头,此为私设。
第139章 为你
对于楚珩其人,在座的多少都是了解过的,当初他成为御前侍墨的时候,帝都的各大世家都曾查过他,除了因为楚珩自幼长在漓山,旁人不知根底外,还有一个原因更为重要——他是今上开金口亲自从武英殿擢选的人。
今上是个让人摸不透脾性和喜好的君主,从他幼时被先帝立为太子起,朝中老臣新臣看来看去这么多年,最终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他大概天生就是来做皇帝的。简而言之,没有“人气儿”。
皇帝年轻却持重,克己内敛,喜怒好恶从不言于表。如果说践祚初时太后掌权,他终日沉默勤勉,是因为皇家争斗的残酷而不敢松懈,那么如今亲政大权在握,他还是这么个不享不乐的样子,就显得有些令人费解——皇帝勤于国事当然是社稷之福,可没有喜乐偏好,不免要让底下的臣子们心里发毛啊!
立了太子就不再想其他子嗣的事,不选秀也不纳妃更不临幸宫女,美色万千总不入眼。丝竹舞乐过耳就罢,游猎赏园兴致缺浅,这上林苑分明是皇家御苑,可皇帝来玩的次数还不如他的禁军亲卫们多呢!说实在的,依照宣熙帝这个清心寡欲的势头,他哪天说要去修道成仙,朝臣们都不会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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