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回头:“颜世子还有事?”
颜华斌勾了勾嘴角,沉声道:“侍墨来传陛下口谕,不知可有信器?”
楚珩没有说话。
苏朗、陆稷却都变了脸色。
颜华斌眼中笑容更盛,曼声继续道:“若无信器,侍墨所言恐怕就不妥了吧?”
何止是不妥,假传圣旨,罪责追下来,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
楚珩皱了皱眉,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颜华斌挑着唇,乘胜追击:“既然如此,那云非……”
楚珩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以贯珠为缨的玉佩,描金九龙纹环绕,中间书着一个人的名字——“凌烨”。①
天子衮服之玉,见之如面圣。
苏朗、云非、陆稷全愣住了,颜华斌更是僵在当场,足足过了好几息,几个人才从骇然中回过神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口称万岁。
楚珩将玉佩妥帖地放回怀里,垂眸看向颜华斌:“颜世子还有事吗?”
颜华斌伏在地上,全然变了脸色,按着地面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默了默,咬着牙低声道:“云非好好办差。”
云非站起身,跟楚珩往外走,“堂兄放心。”
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剩下的三人站起来,颜华斌连客套的心思都没了,恨恨地扫了苏朗一眼,挥袖就走。
苏朗微微弯眸:“颜兄慢走,我还得打马球,就不送了。”
他摸了摸下巴,满脑子都是那枚九龙纹玉佩。
衮服之玉系天子礼器,是皇帝登基时所佩,帝王表征,天下只此一枚,日后生同衾死同穴,是要一直带进帝陵的。以此为口谕凭证,简直过得没边了!匪夷所思。
苏朗忖度了半天,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纠结了半天,决定等会儿不然去问问。
……
一路无言,云非跟着楚珩往敬诚殿走,来去的宫道很长,风迎面拂过的时候,会带来满身的凉意。走了许久,云非低低地开口:“国公府叫我回去,是想做什么?”
不等楚珩回答,他就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我这样的,居然有一天也会被拿去当人质……要挟谁,颜相吗?他不会在乎的。”
都是从小耳濡目染九州朝事的世家子弟,谁又比谁差多少?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一次会上当,两次三次了,又怎么会不明白?颜相带头停行卷,动摇了世家根基,大族要对付他,第一步就是先挑软肋下手。
可惜他们病急乱投医,看错了。
颜云非并不是。
他这样想着,楚珩没有说话。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楚珩感觉衣摆被人微微拉了一下,回过头,见云非垂着眸子看不清神情,声音轻如风散:“……楚珩,是不是……他要出事了?”
楚珩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终是一软,叹口气在他肩上抚了一下,“走吧。”
云非的眼眶倏然泛红。
……
巳时末,皇帝视朝回到敬诚殿。
楚珩、云非已经在书房里候着,苏朗也过来了。见皇帝进来,俯身行礼的同时,向他腰间玉佩上瞄了一眼,朝服上饰的是枚和九龙纹珮样式相仿的古玉,平日看着倒没什么奇怪,可联想一下楚珩拿出的那块真品——而且直到现在,苏朗也没见楚珩将玉佩奉还回去——这便耐人寻味了。
偷是绝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苏朗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变了脸色。
凌烨扫了一眼行礼的三人,平声叫了起,路过楚珩身侧时说了句“过来”。楚珩就在苏朗难以言喻的目光里,跟着皇帝进了里边暖阁。
楚珩借着换常服的空档,将武英殿里的事简要说了。
凌烨轻轻叹息,今日大朝会,颜相呈了停行卷后的科举章程,朝堂上已经议过了。虽然世家党们极力反对,但都没能辩过颜相,再加上兰台大夫韩卓极力支持,文信侯沈文德亦没有出言否定,士林里最有名望的南韩北沈都这样了,其他人心有不服也只能干着急。
停行卷的事就这样初步定了下来,昭告九州的圣旨是最高级别,同寻常手谕不同,要经过中书门下草拟审议,再经由尚书台发往各州,停行卷非军机国事,至少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完中央的全套流程。澹川颜氏那些世家党要有动作,就在这几天了。
凌烨想了想,说:“等下拟旨,召永安侯萧温琮即刻回京。”
楚珩道是。
凌烨换了身常服回到书房,写好手谕交给影卫,方抬眸看向底下的云非,说:“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叫你,都不准出宫。”
云非低低应了声“臣遵旨”,他不是小孩子,这话背后的缘由自然能想明白,只是——
云非垂着头徘徊了一阵,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跪了下来,他抬头望向皇帝,眸眶泛着红色,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发哑:“陛下,臣能不能……能不能去趟相府,我……”
“不能。”皇帝没有同意,“这段时间,你好好在武英殿里,不踏出九重阙,就是给你父亲帮忙了。”
话音一落,云非眼里的期望顿时熄灭,黯然收回视线。
凌烨看着他,心里终是不忍,想了想,又软下语气:“你若想见颜相,这几日就留在靖章宫吧,会有机会的。”
云非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柳暗花明般的喜悦,一个头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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