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跟敬王这种层级,言行举止垂范天下,无论内里的动机如何,摆到明面上的东西必须得是明公正道的,否则便无法让天下人心悦臣服。因此,敬王谋皇兄的反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号,凌烨取皇弟的命也得有大公至正的开端。
他必须不能让太后之死为敬王所用,要在敬王得到消息,借故赶赴南山佛寺前,就着人料理干净。
凌烨顷刻之间定下计议,将影卫正副首领都召了过来,“寻个擅长易容伪饰的女影卫,让她坐到太后的慈和宫里去。”
“传密旨给南山佛寺,”凌烨语气冷淡,“钟太后不曾出宫去过南山,这件事与佛寺无关,众僧没有罪责。”
“告诉前去南山的影卫还有苏朗,钟太后的棺椁,如若不能从南山带出,便将其尸首就地焚烧,不留痕迹。”
凌启听此,忍不住抬了下头。
年轻的帝国皇帝负手站在御案后,敬诚殿的高台烛光照耀着他身前宽广的山河地理舆图,也映亮了他沉静冷峻的面容,“朕不怕遭天谴,朕就是大胤九州的天。朕倒要看看,乱臣贼子能翻出多少浪花来。”
“拟明旨发往怀泽,帝都派人接任总兵一职。如若能从袁则良口中撬出牵连敬王的口供最好。”
“再传密旨给宁州总督,着宁州驻军往南山附近增兵,随时做好日后支援昌州的准备——待到开战,无论是敬王这个内忧,还是他勾连的南洋外患,昌州都是不可避免的战场。”
……
外头的雨越来越密,云层也堆得很厚,像是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雨。凌烨站在窗前,望着黑压压的天幕,大胤的“雨季”终要来了。
……
初夏就是多雨的时节,几天之后,凌烨在敬诚殿里收到楚珩回到帝都的消息时,外头也是个风雨欲来要打雷的天。
楚珩来得比原先在信里写的要早两天,他进了城先往钟平侯府去了。
数日前,楚珩在怀泽城教一群小师弟小师妹练剑的时候,接到了父亲钟平侯的一道家令,让他即刻归家。
自从宣熙九年的除夕团圆夜,因钟平侯一句“恪守本分”,他连碗饺子都没吃上,就心灰意冷地从侯府出来了之后,这两年,他便很少再住进这个家了。
不过是出宫的时候,回去看看楚歆楚琰,其他的人,除了世子楚琛偶尔碰上了,还能略寒暄两句,其余的,便都如同过客了。
叩门的时候,楚珩余光扫见侧门旁挂着的“楚”字灯笼,忽然想,他上一次见父亲钟平侯,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还是在敬诚殿,户部尚书及诸侍郎御前议政,他身为御前侍墨,在凌烨身旁一起听了。
至于私下里……
楚珩敛下眼睫,不再去想,等着门房开门。
他昨晚到的时辰晚了些,帝都城门已经落锁了。既然是要来侯府,他便没急着用九龙纹珮叩城门,就在京郊客栈里住了一夜,现下过来,正好是侯府用早饭的时辰。
钟平侯和主母叶氏,以及府中的众位公子姑娘们都在,齐聚在主院花厅里。
楚珩甫一进来,身影撞入众人的眼帘,厅里杯碟匙盏的细小碰撞声便倏地一停,所有人吃饭的动作都顿住了,齐齐朝他望了过来,花厅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侯府五公子楚琨手中筷子掉在碟盏里的声音,他看着楚珩,脸色可见地白了下来,面上的惧意无从掩饰,映入楚珩,或者说东君的眼帘。
第189章 因果
这声筷子跌在瓷盏里的脆响,将众人怔凝的神思唤醒了一瞬,视线稍稍收敛,但依旧没有人说话。
从主母叶氏,到陪坐她侧边的长女楚璇、世子楚琛,以及侯府在座的其他公子姑娘,乃至楚歆和楚琰,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太自然,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向他,目光里有打量,有不可置信,有陌生,也有隐隐的敬畏。
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这可不像是楚珩来侯府时该有的待遇,往常不是见过就忽视的么?
楚珩眉梢微动,扫了一圈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顷刻间便猜出钟平侯急急叫他回府的原因了。
他这趟以姬无月的身份去怀泽城,没有掩饰容貌,跟方鸿祯在那座庄园里对峙的时候,又是当着漓山被劫的众弟子以及对方护卫的面,有风声漏出去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怀泽尚且没多少人知道的时候,侯府已经得到了信儿。
方才他进门时,门房小厮看见他并未露出异样,想来侯府知晓此事的,大抵就是现在花厅里的了。
楚珩看了眼坐在侧边的楚歆楚琰,没有忽略姐弟二人眼神中微微的迟疑和闪躲。
楚珩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安静,对上首面色复杂的钟平侯道:“父亲召我回侯府,有什么事吗?”
今日天气不好,一大早就是黑云翻墨,大雨将来,周遭空气闷得仿佛凝住了。
钟平侯沉默着。
楚珩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平淡,带着一种疏离的恭敬,一如往昔。但今天钟平侯听进耳朵里,却觉得格外不是滋味。为什么叫他回来,钟平侯不信楚珩心里不清明,但他站在那里,神色疏淡,既不在意家里人知道与否,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我是他老子!是他的生身之父!
钟平侯攥了一下拳,面沉如水,开口道:“那就去祠堂跪着,看看列祖列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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