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按眉心,闭眼压下心头的躁火,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道:“清和这趟南山去的,半途多舛,好在最终人还平安。倒也不算白去,好坏见了贵妃一面。她这些年在宛州过的苦,虽不知她从哪里得知的,但母妃‘死而复生’,她想见面,是人之常情。”
太后死都死了,再怎么都不会活过来。没人知道、甚至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千雍境主燕折翡杀了她。这事一旦传开,往最轻了说,皇帝都要担一个没看顾好嫡母安危、有失人子之职的罪名。最好当然是让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
凌烨说:“等敬王赶到南山,就让苏朗对外放出消息,微服礼佛的是清和长公主,有她作掩饰,南山戒严封锁内寺,这些都说得通。敬王见不到太后尸首,这趟就白来。趁着他奔丧的时间,正好对宛州和昌州调整部署。”
凌烨铺开九州舆图,目光落在大胤的膏腴之地上。
云州、昌州、宛州。
一直以来,敬王能够谋反,倚仗的无非是三样——
第一是三州尤其昌州本身的乱。世家著族盘根错节,势力广大,上通朝廷,下及地望。皇帝推科举停行卷割到了他们的肉,尤其是过去两年间被皇帝打压的某些世家,譬如澹川颜氏,更是心怀不满。
第二则是苍梧武尊方鸿祯,有这个大乘境在,敬王私下里做些什么事,可谓无往不利。方鸿祯在云州极具威望,就像一座定军石,安了很多谋反人的心。
第三,便是敬王所借的外力,北狄十三部与南洋泽国。
“不破不立,收拾敬王跟这些世家,动兵也有动兵的好,刮骨方能疗毒。”
其中昌州——
“我得再去一趟。”楚珩说。
第191章 战事(二)
“太后的死是个信号,平衡打破,两方交火心照不宣,敬王也清楚你要调兵遣将了。他在南山佛寺扑了空,没了向天下人讨伐你的借口,转头肯定就要将昌州先拿下。”
越乱的地方,越让皇帝头疼,却越有利于敬王策反。
尤其是军中。
军心不往一处齐,皇命有些时候显得“有心而无力”。江南十二城,花团锦簇,处处都是簪缨著族,昌州世家把控着这里每个人向上走的路,长此以往,很多人就只知家令,不闻皇命。上头的要反,底下的人也没有二话,眼瞎耳聋地跟着走,全然不知忠君为何物。
兵随将转,将听令行——这是古语,前半句用在昌州再合适不过,只要有叛将,不愁没有叛军。
敬王要拿下昌州,首要策反的就是东海水军。其中最大的障碍便是昌州总督连松成——这个真刀实枪从北境战场上一步步拼出来的将军。
连松成到昌州的时间不算很长,在这种世家横行的地方,他一个“空降总督”却能将原本一团乱麻的东海水军理出条线儿,收整点出“军”的样子,足见其才干手腕。
连松成是正经打拼上来的天子嫡系,他算不上名门出身,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就是自己一身赫赫战功和皇帝的赏识提拔。
大胤尚武,在军中更是如此。连松成有战功有威望,他虽不是昌州本地著族,但在军中却是不少普通军官的榜样。更何况他本就总领昌州军务,论官职乃是昌州众部将的直属上司,跟着他就是往天子嫡系麾下靠,总不会有错,因而几年下来,连松成虽不能在昌州军中说一不二,但也聚了些愿意向着自己的人脉。
平日在昌州军务上,那些和本地著族同气连枝的将领们,跟连松成打交道彼此都还算客气,没事儿谁也不会跟谁过不去。强龙固然难压地头蛇,但总督的名头也不是假的,连松成的“娘家”是北境朔州铁骑,他不是软柿子。
敬王非得将他解决了,才能将东海水军收入囊中。
昌州那些世家主都是老狐狸成精,只会面上隔岸观火,暗里顺风张帆,哪肯轻易浮出水面摆明立场。愿意暗中帮敬王掺和一脚,就是想着万一能捞点从龙之功,以及停行卷停的不甘心。倘若敬王真能成事,来日他们便是功臣;可一旦失了局势,这些人便会立刻转舵,收回暗处的援手,转过天,大家仍是赤胆忠君的好臣子。无论结果如何,江南十二城的世家主们永远稳操胜券。
皇帝真正想宰的就是他们。
而眼下局势不定,这些老狐狸是绝不会将谋反举动摆到明面上的,一切都得清清白白依着“规矩”来。心照不宣的事儿,敬王自然明白。
连松成身为昌州总督,统领昌州军务,东海水军和昌州驻军名义上都归他管。依照国法,在昌州境内调动水军,得要总督的玄铁令牌。军中认符不认人,敬王的人若是拿到令符,东海部将们见令行事,合国法也顺军规。
玄铁令由各州总督和监军各执半块,合二为一后方能调军。
楚珩记得,当日在怀泽城同方鸿祯等人对峙的时候,连松成应苏朗之请,调了三千东海水军过来,为此专程请了昌州监军手里的半块令牌,往帝都递了奏折。如今整幅玄铁令牌都在连松成那儿。
几日前,帝都派了新任总兵过去接手怀泽城的军防,待大小事务交接完毕,要不了多久,连松成便会离开怀泽,返回州城总督府。
对敬王而言,从怀泽到锦都,这一路堪称“天时地利人和”,他想问连松成要两样东西——玄铁令牌和项上人头,连大将军都带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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