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大夫千思百虑之时,突然楼下掀起一阵躁动,原来是沈大人来了。
沈嘉来清风书院时从不穿官服,今日也是一身青色道袍,风度翩翩的从门口走上台。萧翌透过珠帘望向一楼,心中微微一痛,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
他的沈嘉,比之一年前,更风采动人,气宇不凡了。
沈嘉拱手向台下众人说了几句开场白,无外乎畅所欲言之类的,萧翌也没听得太仔细。直到正式开始解答,第一个学子发问后,萧翌才回过神来。
学子问的是“一条鞭法”之事,在这方面朝廷已经做得足够周全了,沈嘉答起来毫不费事,将众人疑惑一一清除。
直到有人问及最近在京中试行的《考成法》,场上气氛立马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皇帝推行此法,目的何在。
《考成法》比之前沈嘉拟定的初版更完善了,是这一年萧翌和程首辅一起再订的。而且也不止施行了最初的“考成簿”,皇帝还加重了六科的权力,隐隐有集权的意思。
沈嘉在台上侃侃而谈道:“内阁控制六科,六科督察六部,六部督察地方藩、臬等司及抚按官,再以两司督察府州县官。层层监督,互相监控,以防以前吏治混乱,欺上瞒下的弊端。”
“这是否有违祖制?”又有学子问道。
“圣上有言:‘自今伊始,申明旧章。’《考成法》怎会违背祖制?”沈嘉在订初版时,就遵从太祖太宗定下的祖制,没有太过逾越。
“沈知府,是否将来朝廷会裁撤冗员?”
此人一针见血,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萧翌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正襟危坐准备仔细听。
沈嘉和萧翌在这方面争论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不知沈嘉干了一年杭州知府,思想是否所有转变?
然而沈嘉毕竟是沈嘉,是一条道走到黑也决不回头的。他想也未想便坚定道:“自然要裁!”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片哗然,就连萧翌也皱了皱眉头。他和程阁老推出《考成法》时,特意把“除冗滥”这条抹掉了,就是怕引起官员哗然,朝廷震荡。
可现在,沈嘉轻轻松松的就泄漏出来了。
果然,有人立马追问道:“沈知府,朝廷要罢免多少人,裁官又有何依据?”
“按照之前‘考成簿’的依据即可。”这点沈嘉早就想过了。
“那样岂不太过苛刻?”有人不安道,“这得裁撤多少官员啊?”
“罢免庸官,启用有志之士,有何不可?”沈嘉质问道。
一楼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学子、百姓、商旅等等都在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欣喜,有人怀疑……
眼见场面有些混乱了,萧翌偏头唤道:“木棉!”
“奴婢在。”木棉赶紧附身低头。
“你去一楼,替我问他……”萧翌小声的在木棉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木棉记下后,离开了包间。范大夫问道:“你要她干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萧翌笑道。
这时,木棉来到一楼,站在最后一排,高声问道:“恕学生直言,沈知府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考虑当下京中局势。若真大范围罢免官员,引发朝廷动荡,何人负责?”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木棉,心道哪来的毛头小儿,敢如此直白的质问知府大人。
沈嘉听到这个问题,心头微微一动。他看向后排,可惜隔着人山人海,他看不清楚提问者的面容,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人一身白衣,个子有些矮。
“这位学子问得好。”沈嘉先赞许,而后再解答道,“京中情形,沈某日日关注着。今上大权在握,程阁老和韩阁老忠心辅佐,夔王乱党已平,边境无战事,朝中如今风平浪静。沈某认为,此乃变法的最佳时机,若陛下能下定决心,除冗滥、罢庸官,定能一举成功。”
“可是陛下真能下定决心吗?”有人问道。
“是啊,推行《考成法》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听朝中并无除冗滥的风声。”
“可能是上面瞒得紧,谁知道呢?”有人猜道。
“沈知府。”木棉又高声道,“您还没回到我最后一个问题,若出事,何人负责?”
这个问题才是最致命的,程阁老年高,肯定不愿做这个让人骂的差事。韩阁老倒是年轻有为,但他魄力不足。总不能真让皇帝亲自出手,事事亲力亲为。
沈嘉轻笑一声,“若我能再次入阁,则我负责。”
众人大惊,沈知府也太过张扬了,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将来没再入阁,丢了面子算小事;若此言被有心之人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不定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有人劝道:“沈知府,这话私下说说即可,还是莫谈此事了。”
也有人质问木棉,“哪来的学生,故意为难沈大人?”
可沈嘉却不以为意,“我不怕被人非议,也不怕被人说我狂妄自大。我相信,陛下总有一天,会请我入阁的。”
沈嘉说着,看向木棉的方向,而后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人。木棉听沈嘉的回话仿佛是猜到了什么,于是她不敢耽搁,匆匆回到楼上。
这下沈嘉看清了木棉离开的方向,顿时眼神直勾勾盯着二楼包间,仿佛要透过珠帘,看清里面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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