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致仕还乡。”萧翌重复道。
虽然刚才沈嘉被程阁老的折子气到了,但他并没有想赶走师傅的心思。而且首辅去留,关乎社稷,非同小可。
沈嘉着急了,立马劝阻道:“微明,这样做世人会说你鸟尽弓藏。”
毕竟,程阁老在永文年间,就一直追随萧翌,跟着他起兵造反,筹谋布局。即使他当上了内阁首辅后,程阁老仍然忠心耿耿,在任期间没有做出任何背叛萧翌的事情,也没有结党营私。
“你不是说不在乎名声吗?”萧翌口吻轻松的说道,“朕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可是,师傅他是忠臣……”
萧翌沉默片刻,点头道:“是,他是忠心,却不能帮朕变法。”
“所以就要弃了?”
“是。”萧翌苦涩的笑了笑,“帝王之路一直便是这般残忍,没有任何情谊可言。长青,或许有一天,朕会为了大局抛弃你呢。”
萧翌笑着说出残酷的话,二人默默对视片刻,仿佛要看到对方心里去。
突然,沈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萧翌皱眉,十分不解。
“你以为你能轻易的弃了我?”沈嘉知道萧翌又在故意逗自己,“我会死缠烂打,一直追着你,让你甩不掉我。”
萧翌深深看了眼沈嘉,心道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天真,认定的事情永不改变。
“师傅离开了,内阁首辅交由韩阁老吗?”沈嘉言归正传,他现在不得不接受撤换首辅一事了。
“是。他为首辅,你为次辅,内阁暂不加人。”萧翌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沈嘉年轻而且又处在风口浪尖,还需多历练几年。目前,韩昌乃是最佳人选。
沈嘉完全同意萧翌的决定,他又问道:“那用何理由罢免现任首辅大臣?这道圣旨要如何写?”
“朕自己拟。”萧翌说道,“内阁就别掺和了。”
要知道,沈嘉和韩昌都是程阁老的学生,让他们二人谁拟旨都不合适。学生赶走师傅,会被文人们戳脊梁骨的。
“圣旨不经内阁,百官不会认的。这道旨意,还请陛下交由内阁草诏。”沈嘉严肃的说道。
之前在私下里,沈嘉一直叫萧翌的表字。如今一本正经的称呼“陛下”,便表明他要公事公办,绝不妥协。
“你要自己写?”萧翌瞬间看穿了沈嘉的意图。
“是。”沈嘉承认道,“我说过,我不在乎的。”
“这不一样。天地君亲师,你怎可悖逆?”
沈嘉却无所谓道:“我无父无母,又早和君王不清不楚了。现在再加一条赶走老师的罪名,也不算什么。”
“沈嘉,你这样做,算是和文官划清界限,彻底决裂了。”萧翌语重心长的劝道,“哪怕是韩昌,也不敢和你再走太近。你会成为孤臣,将来有任何事无人相帮,无法自保。”
“我有你就够了。”沈嘉说道,“若有一天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了,那我要别人帮忙做什么?”
“你疯了,从来没有人敢得罪整个文官团体,你这是自取灭亡。”
“萧微明,我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从此以后我只跟着你。”沈嘉淡淡道,“请你也别再迟疑,别再犹豫,别再一遍遍问我怕不怕了。”
沈嘉早就发现了,萧翌对他们的感情并不坚定。他总是在害怕,总是在摇摆。所以他总喜欢试探沈嘉,老问什么“在不在乎”,“敢不敢”,“怕不怕”之类的问题。
萧翌被沈嘉一语戳中心事,他今日看到程阁老的密折后,心底确实涌起一阵后怕,甚至想要退缩了。要不是沈嘉一直坚定不移,萧翌恐怕会再次向世俗妥协。
“行行行,笔给你。”萧翌起身一挥手,生气道,“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反正朕也管不了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内殿。
沈嘉望着萧翌的背影,会心一笑。
沈嘉拟好旨,萧翌立马盖上玉玺,两个人将这事做得十分隐秘。等到三日后,圣旨颁布,举世皆惊,所有人都被帝王的雷霆手段震住了。
文官集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大早锦衣卫就登门宣旨,程阁老在接到圣旨后,整个人都懵了。他反复查看诏书上的一字一句,仍不敢相信萧翌会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他以为,他们是有君臣之谊的。没想到,一切都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
锦衣卫蒋指挥使读完圣旨,便亲自护送程尉廷离京,前后不到半天时间。随后,那些久久不肯离开的二百多名官员,也都识趣的交上官印,黯然离去。
事发突然,韩昌甚至没来得及送恩师最后一程。当他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追出京城时,程阁老的车架早已走远。面对空无一人的官道,韩昌惆怅不已。
“韩兄。”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他。
韩昌回头,见沈嘉一人一马,缓缓走来。
“沈阁老,你是什么意思?”韩昌一见到沈嘉,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要赶走恩师,陛下到底怎么想的,你为何不去劝阻,反而替陛下草诏?”
韩昌愤怒之下,语无伦次。沈嘉反倒很平静,他没有替自己辩解,承认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不会连累韩兄。”
“不敢当一声‘韩兄’。”韩昌冷冷道,他看了眼官道方向,“你见到恩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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