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四昨夜醒来后,发现自己听不见了。他大哭了许久,昏昏沉沉睡过去。熊三急得满地转圈,反复问林大先,却只得了个“治治看吧”这四个字。
“帮主知道吗?”
熊三低着头,“她刚醒,老白不让说。”
“也是,帮主病的也不轻。” 潘世海叹了一叹,“你说今年怎么这么不太平,等回去,我赶紧去玉皇观多烧几刀纸。”
熊三也喘了口粗气,“叫着我,咱一块儿去。”
“嗯。”
潘春靠在床头,连日高烧让她有些虚,头也疼得厉害,但脑子很清醒。
她习武多年,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林大先说的寒疾并不是小病,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在衰退。
但去白山养病是不可能的,莫说运漕粮去九边这件大事,单说家里的秋娘,潘春就不能不管。
还有刚才那两个男人之间,她也闻到了火药味。
烦。
可一想到梅子渊,潘春心里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他不落海,潘春可能永远也想不到梅子渊在自己心中已经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了。
她有点慌,这种承受不了一个人离开的心情让她开始紧张。
潘春靠在垫子上,看着手里那方绣着云松的帕子,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寸一寸在缩小,她已经不是那个无所畏惧,什么都不在乎的潘春了。
第二日风平浪静,除了大浪中损失了十五条船,七十多个帮众,船队在午后便抵达了金州码头。
清冷的转运码头突然人山人海,金州卫所的千户隋文远吓得装备齐全,带着所有的守军站在码头拔刀相向。
金州这处海运码头停了二十年,今日跟赶集一样热闹,绝对不正常!
好在隋文远早年也在国子监念过书,见到人群之中竟有梅子渊的身影,震惊激动又有些疑惑,收了刀就冲他跑过去,“梅总督?你们这是...怎么把粮送到金州来了?”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就能想到答案,以前漕粮走陆运,金州地处海边又是丘陵地貌,粮车要先运到地势相对平坦的宣府,再转运到金州。如今漕粮从海上来,自然先往金州送。
没等梅子渊开口,隋文远又问道:“宣府的粮也在这儿了?”
“正是,不知宣府现在形势如何?”
“哎!”一说起宣府,隋文远丧着一张脸把梅子渊拉到一处避风礁石下,急道:“宣府早就没粮了!不是我说,这陈士诚带兵多年怎么这点数都没有?带三十万大军打仗竟然不带粮!没十天就把宣府吃空了!现在咱们金州的存粮全数运到宣府,我们也抗不了几天。咱们要粮的军报上了十几道,京里都没收到吗?”
“军报?”梅子渊微一皱眉,皇室矛盾太过曲折,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罢了,宫中现下也是一言难尽,这些漕粮是我自作主张运到此处,陛下并不知晓。”
他将王承衡一事简单说与隋文忠,隋文忠听完又惊又气,“先太子没死?他奶奶的,合着咱们场仗打了个窝里斗啊?”
隋文忠秉性耿直,不屑文官那一套,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的,所以才被贬至金州守边。
白浪抱着剑冷冷地看着互相拉扯的两个人,送了个白眼过去,刚打算过去挤兑两句,突然见潘春下了船。
潘春刚退烧,现下人还有些恹恹的,她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梯子下,抬手挡在眼前,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白浪向她伸出手,示意潘春扶着他走,“你怎么下来了?外面风大,小心冻着。”
“无甚大事。”潘春摆摆手,嗓音懒懒的,径直走到码头上,“船都靠岸了?”
白浪跟了上去,“差不多了,正在清点。虽然折了些船,但一路没有关卡和税岗,折损与往年相比反倒还少。”
潘春微微颔首,脚下有些虚浮,便找了个石墩坐下来,拿出一张收条递给白浪,“让这里管事的按个手印,回头天下太平了,该是咱们的运费,还得要。”
白浪应声走道隋文远跟前,隔着梅子渊,径直将收条放到隋文远手上。
“这是所有漕船的运粮数目,稍后清点完毕,您在这里按个手印。也好证明咱们青安帮把漕粮运给了朝廷,不是私藏。现下形式不稳,我们这么做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位千户拿着收条看了半天,瞪着眼一动不动,白浪心里有点打鼓,不知这人是不是不愿签。
哪知少顷,隋文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百万石啊!竟有一百万石这么多!呜呜~~~”
这倒是把白浪和梅子渊给看愣了。
隋文远抬起胳膊抹了眼泪鼻涕,哽咽道:
“梅总督,您有所不知,要不是金州能捕鱼,我们早就饿死了!宣府那边为了支援三十万陈家军,已经把咱们金州和西边同州的粮全拉走了,兄弟们...”
隋文忠心知若不是这批漕粮从海上过来,漕粮明年也到不了金州。他都已经准备带属下春月去垦田了,要不是金州离海近,能靠捕鱼为生,金州卫所的兵士也早就死绝了。
对于九边最弱的卫所金州来说,能在快要饿死的档口一下收到一百多万石漕粮,哪怕是卖身契,隋文远也签。
他咬破手指在收据上,使劲一摁,“梅总督,你这是救了我们金州这五万人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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