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梳好,姑姑取了一扇累丝九凤衔珠钗,皇后暗暗摇头,却从镜子里瞧见宝珠也跟着摇头,不禁唤道:“宝珠,过来。”
指指一排打开的头面盒子:“你来挑,我该戴什么。”
宝珠看一眼张姑姑:“娘娘的头发又黑亮,姑姑这个发式梳得又好看,可不能叫累丝钗遮着了。”
皇后和张姑姑都笑起来。她这才选中了:“那一个彩凤飞翼钗又漂亮,工艺又好,娘娘戴着最相宜。”
“果然小姑娘家喜欢艳色的。”皇后便让姑姑将那支钗取来:“这个倒轻巧。”
张姑姑接话道:“红蓝宝石隐在发间,也不至喧宾夺主。”宫里的首饰造册只按材质、工艺、样式来记,这宝珠姑娘倒会讨口彩。
一时妆毕,汤姑姑端了盅燕窝来,奉给皇后:“除了瑞香阁,大伙儿都到了。”
皇后未置一词,接过来用小银匙舀着,不疾不徐用完了,拿手帕拭拭嘴,起身往外间走去。
宝珠连忙紧跟而上。到了前殿,宫眷们依序恭立着,皇后一露面,众人齐齐蹲身行礼,听到徐姑姑叫一声起,皇后又让赐座,方才坐下来。
各人圆几前的茶点早已备好了,等皇后端起茶杯,其余人方才饮一口润润嗓。
皇后先问乔昭容:“九儿今日好些没有?”
乔昭容起身答道:“前几日就已经退烧了,只是偶尔还有些干咳,妾身按御医说的,炖些百合银耳汤给她做点心。等大好了,便来向娘娘问安。”
皇后便说:“这时节冷暖不定的,倒别急着让她出门。”皇爷序齿的女儿虽有九位,实则养下来的不过三个。前头两个早已下嫁,眼前就只有一位九公主,才八岁,身子骨又娇弱,不能不小心鞠养着。
乔昭容诺诺答应着。皇后又转向刘昭仪,正要开口,就听见宫女禀报,瑞香阁的掌事求见。
皇后略一颔首,宫女便领了那王姑姑进来,王姑姑行了礼,便喜眉笑眼地道:“给皇后娘娘道喜!我们美人今日有些下红,请了御医来瞧,说是有整三月身孕了!只是胎位不大好,须得卧床静养,没能来向娘娘问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脸上淡淡的,问:“既有三月身孕,怎么彤史那里,仍有天葵的记载?”
徐姑姑听了,便令人去传彤史女官来。王姑姑则赶忙分辩道:“娘娘容禀!我们美人素来月事不大准,只当是小事,不敢兴师动众了,故而如今才诊出来。”
皇后颇不赞许:“嫔御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月事都不仔细调养,怎么能当小事?”到底等彤史来了,呈上内起居注一查,若除去瑞香阁谎报的两次,其他都是对得上的。
这一通溯本求源,王姑姑心里那点表功之意荡然无存,见皇后终于点了头,只觉松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听皇后又吩咐:“御医说胎位不正,问安自然该免,好生躺着将养。从前三日一请脉,你们不当回事儿,如今旁人也罢,瑞香阁一日一请脉,可断断马虎不得。”
想一想,接着说:“论理,有了身孕,可以叫娘家人进宫来陪伴。白美人没有亲人在,你们伺候的人千万留心宽解。”
宝珠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一句,仿佛有些露骨了。
皇后手边的茶不冒烟了,小宫女捧了新的来,她轻手轻脚地上前去换了,趁势觑了一眼皇后的脸。
神情当然看不出端倪,但宝珠观察过,皇后不悦时,下巴会比寻常尖些。
只有分毫之差,但确实存在。她在收敛真正的自己。
随后皇后又赏了白美人许多东西,宝珠没太留神听——皇后出手,必然是十分得体的。只是依然不能和皇爷散朝后,获悉这一天大喜讯的反应相比: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涌向瑞香阁,泰半都超出了白美人的身份应享有的。
宝珠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白美人有孕的万分留心,是因为知晓将来的许多事;而皇后的在意,更多出于她敏锐的直觉,抑或,还有对皇爷的了解。
不过,为皇后出谋划策可不是她的份内事,她要做的,是老老实实做皇后的解忧果。
嫔御们散去后,皇后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那“彩凤飞翼”钗。
宝珠想起来,那上头的红蓝宝石,是国朝初与西洋通商时,皇爷亲送与皇后的,年头不浅了。
无论皇后想没想起来,这钗子,眼下千万不要再提。
幸而天气晴好,早膳后宝珠带着几个小宫女在院里放风筝,替九公主放病痛,下午又踢毽子、翻花绳,宝珠一会儿便卖个乖,总算哄得皇后脸上有了笑意。
夜里皇爷果然没来凤仪宫。皇后靠在榻上,让宝珠继续念《吕览》。
宝珠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踟蹰了一瞬,方才念道:“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
皇后不知是否听着,只打量宝珠坐在灯火前的样子,笑说:“我们宝珠将来应当嫁一个饱读诗书的男子,才算般配。”
宝珠听了,当即搁下书,跪在皇后床边,拉着她的袖口撒娇:“娘娘,我不嫁人,我要陪着娘娘呢!”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尽说孩子话。女子终究要出嫁的。”
宝珠摇摇头:“我可以拜张姑姑为师,将来也伺候娘娘梳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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