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亲的,为儿子主持婚仪,从来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当着汗王们的面,皇帝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独自对着这封信的时候,异乎寻常的脸色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次秋狝他一如既往地猎到了最凶猛的野兽,但那种精力旺盛、无穷无尽的感觉却是已经阔别多年的了。
他身份尊贵无俦,自然不会每场围猎都参加;更多的闲暇时光里,他是由贤妃伴着、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的——如龙似虎的力量、娇艳青春的女人、天真烂漫的幼子,都叫他觉得,自己年华正好。
而皇宫里,太子却要大婚了。
那也是他的儿子。
皇帝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儿子,但他可以厌恶他。
次日,皇帝召来秉笔太监,告诉太子不必往红松围场来,婚仪照常举行,太子妃诣见则可以延些日子,待他返跸后再议。
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惴惴然,但是金口玉言已做了如此安排,又不能不遵从。
唯独太子还是泰然处之。亲迎前的诸多繁琐细节大都有礼部包揽,太子妃一家当日的一应礼仪更是已经学了半年了,除了到凤仪宫问安外,太子忙得还是以朝事最多。
宝珠发现,随着太子的心思越来越不能被人看清,她们在潜意识里越来越将太子视作主心骨了。
她们,包括皇后。
皇后本来对皇帝定下的太子妃并不十分满意,眼下却在礼部为太子妃循例准备的嫁妆外,额外又拿出许多东西,等着为她添妆。
宝珠便当着皇后的面,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贺诗放到了里头。
对于她的凑趣,皇后不过一笑置之。
初六日质明,太子冕服乘舆出东宫,东宫属官皆从,至傍晚揖太子妃返,于东宫内殿行合卺礼。
“姐姐没瞧见,那头面一打开,满屋子都亮了!”杏儿下了值,先往宝珠房里来,专带了一碗红豆酒酿给她。
宝珠小日子来了,小腹坠痛,腰肢酸胀,在床上躺了一日,这会儿依旧不愿起来,且又不觉得饿,索性就半歪着听她说话。
东宫迎来了真正的女主人,又增添了许多宫女,皇后信不过六尚办事,犹让徐姑姑从凤仪宫调些人手过去帮衬。
杏儿因惦记着要照顾宝珠,便缩在后头没去,晚间帮着柳叶儿备好礼,太子妃来拜见皇后时要赏的。
她来凤仪宫内殿当差至今,也算开了不少眼界,还这么啧啧称奇,可见确实是很难得的珍宝。
宝珠却只“嗯”了一声,实在有气无力。
自己也觉得扫兴,便又低声笑说:“你没去东宫,要少多少喜钱?等我能坐起来了,给你做双羊皮靴子吧。”
杏儿进宫前跟随双亲去喝过喜酒,对撒喜钱一俗可谓念念不忘,可惜当年太小,抢不过别人,寥寥几枚还被娘亲收了去,代为保管。
她知道宝珠是打趣自己,不过得一双羊皮靴子岂有不好的?先道了谢再说。
随后又叹一口气:不过,宫里的婚仪,确实是隆重有余,热闹不足。
皇后作为生母,竟连设宴都不必。
杏儿侧首看了看宝珠,她将一头乌发蜿蜒铺展在枕头上,眉不画,唇不点,在暖黄的灯火下,有一种沉静而奇异的美。
杏儿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央求宝珠,待她出嫁的时候,能将自己也带出宫。
但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凭据不过是皇后一句承诺。
杏儿明白,还远没到兑现承诺的时机。
直到十一月初三,皇帝的御驾终于回銮。
第18章 .十八羊皮靴
十一月初六,在太子大婚一月后,太子妃终于得以朝见皇帝,而后再与太子一同谒庙,最终接受命妇拜贺。这一套礼走完,她才算名正言顺的天家媳妇。
“好了,”皇后将叶子牌往桌上一丢,笑道,“这下她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宝珠只管将一把散钱推到皇后跟前,又同徐姑姑一道洗牌。
太子妃一家多年不在京中,她进宫时虽有陪嫁的奴婢,先要受宫里的姑姑调'教一回,气势天然矮三分,她竟算是独身一个,行事难免多掂量几回。
更别说遇上皇帝不给作脸,皇后这个婆母起初中意的就不是她。嫁进东宫一个月,太子妃只在太子往凤仪宫请安时,方才跟着前来。
新妇腼腆些,其实也不是不能体谅。且宝珠几回看她,也是进退得体、言行有度,教养是好的。
但皇后留心的不止是这些。太子一则是成年男子,二则大小事务芜杂,来母亲跟前嘘寒问暖的机会并不很多。既有了正妃,很该由她常来常往,费心尽孝才是。
要么是她眼空心大,自己想不到这上头,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提点;要么,就是她还多怀顾望,要揣摩着皇帝的喜恶再看人下碟儿。
皇后若对太子妃生了芥蒂,面上的工夫再过得去,天长日久的,难保太子不察觉,平添一桩烦心事。更不必说其余有心人,要抓着这一点做文章。当日皇后赐下那般丰厚的见面礼给太子妃,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如今倘或白费了皇后一片心,倒不值当。
宝珠琢磨一回,决意等内讲堂开课时,探探太子妃的口风。
是了,太子妃年纪轻、辈分矮,又新入宫,自然也要去聆听内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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