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预见到了丹药对父皇的摧残,而后听之任之。
就连他此刻的慙悔,也是因为,他已经坐上了皇位。
他怎么能让宝珠被自己吓到?
皇帝无奈地摇摇头:“她说,皇考是为我所害…”
“胡说!”宝珠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意料:“那些道士是她引荐给先帝的,丹药是她伺候着进的,她自己都陪着用,还想给四殿下也用。这会儿怎么如此颠倒起黑白了?”
皇帝见她这样义愤填膺,不禁莞尔,反过来劝解她:“罢了,这事我自能处理妥当,你不用再理会了。”
又把嗓音压低了些:“后妃们的册封礼都还没办,等过了百日,让她们沾你的光,你办了,她们就办。”
宝珠只觉两耳“嗡”的一阵,声响不绝,竟一句回绝的话都想不起来了,只说了一句“奴婢告退”,慌不择路地从皇帝面前擦身而过。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宝珠懊恼极了,仿佛从前对皇帝说过的那些话全都白说了。可转念想想,这种情绪何尝不是恃宠生骄:皇帝要册封谁,那就是给了谁天大的恩遇,轮得到那个人甩脸子说不愿意吗?
但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愿意。
要如何对皇帝说?她不是心里没有他,但正是因为满心都是他,所以才害怕自己无法自拔。
他不会信吧。因为先帝的事,他心底其实是犹疑的,所以她才有意那样开导他:人生在世,往往只能论迹不论心。
这会儿如何能翻脸无情,反口回绝他?
还有什么理由?告诉他,太后不喜欢、眉舒不喜欢?那跟进谗言、上眼药有何异?
他正是踌躇满志,再料想不到将来的许多为难。她的任何说辞,都像是搪塞。
再不然,就只有指望太后了。宝珠背脊一凛:由太后作主,先为她赐婚。
眼下火烧眉毛的,上哪儿去找可赐婚的人?即便是有,又如何在娘娘面前提起?
任凭她怎样一筹莫展,日子依旧如江河入海般流逝着。
太后早先发了恩旨,派了名御医为白太妃治扭伤,这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开的药方有一样坏处,容易损坏嗓子,白太妃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粗噶难辨,或许离失声也不远了。
不知道四皇子会作何感想。宝珠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这是皇帝对四皇子在她跟前耍心眼的警告。
她无从评说。城府深沉的人互相算计,总好过被欺压的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天儿渐渐热了起来,扇子局新送来的扇子式样很多,只不过图案从葡萄、石榴之类变成了猫儿扑蝶、蝙蝠寿桃——一个是长寿,一个是多福。
杏儿等人看着这些扇子笑个不停,等把呈给太后的这些归置好后,又商量起了自己的扇子要什么花样。
宝珠选了一柄素面清骨的折扇,打算自己题几个字,也算附庸风雅一场。
这日她不当值,正在房里磨墨,白太嫔红着眼圈儿,一个人走来了。
宝珠起身要行礼,她只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我虽没问到,大致也猜到了。原本没脸再来见你,可是…她,快要死了。”
宝珠一惊,虽然隐隐已有预感,但她以为,皇帝不会选得这么早。
此刻由小白氏说起来,不免觉得酸楚——哪怕当年她是被姑母哄进宫的,如今也只她们两个有血亲的相依为命了。
“她要我一定把这个交给你,不然,她不能闭眼。”
是一只绣囊。宝珠谨慎地审视了一会儿,方才拿在手里,捏了捏:像是空的。
到底打开来,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只有两个字:晏晏。
宝珠却如遭雷击。
白太嫔其实拆开看过了,因为不知其意,方才犹豫着拿到宝珠面前来:“她说,等她死了,关于字条上的秘密,这世上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了…”
第55章 .五十五参汤
事后回想起来,这个所谓的圈套何止不高明,简直明白得一览无余。
然而,那两个字是她的心魔,后来许多事情,都算是因它而起。
宝珠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进了白太妃寝殿的,她又对自己说了什么,直到她把磨了多日的簪尖抵在自己脖颈处。
是了。她不能说话了,并不意味着她的身子骨就衰败到日薄西山的田地。
白太妃剧烈地喘息着,把宝珠推到窗前去——这具身体比自己年轻康健,但里面住着的,同样是伤痕累累的灵魂。
不对,上一世她的下场好像比自己好,也就罢了。这一世自己这样苦心孤诣,为何还是功亏一篑?
她失心疯似地笑起来,宝珠不禁皱眉,试图将头偏得离她远些,却立即被拽了回去。
但这一眼已经足够她看清,皇帝站在外面,还有不知其数的羽卫。
真是蠢啊。宝珠心里哀叹:上一世白氏死得可比自己早,有关晏晏,她能知道什么秘密?
白太妃停止了笑声,喝叫起来:“皇帝!你知道我要什么!你承不承认?”
她已经歇斯底里了,打磨过的簪子一下下地戳在宝珠颈上,有血腥气传来——不是宝珠的,是她强行用嗓子时嘴角溢出的血。
宝珠开始感到气闷,不自觉地紧皱起眉头,视线模糊中看到皇帝他们还是岿然不动,倒像束手就擒一般。
是缓兵之计吗?还是埋伏已经布置好了?总不能是为了她,被逼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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