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沉吟片刻:“娘娘的脉象依旧细沉,但既如皇爷所说,能进的汤水多了些,亦算是有起色的。不妨就隔半个时辰喂一次,再观后效。”
说了一篇废话。皇帝挥手让他下去,继续守着宝珠。
他是散朝后得着信儿的,折腾了这一通,已经到了午时牌。
皇后领着人来送膳食,皇帝此时没心思见她,便不叫传。皇后脸上倒也没作色,只托小篆将话带到:一则请皇帝务必保养圣躬,二则也问候宝珠一声,回头才好叫太后放心。
这两句话说得倒还在点子上。事情闹成这样,太后那里决计瞒不住,要找个机灵又稳当的,在她面前说得和缓些。
皇帝一忖,吩咐道:“让齐氏去仁寿宫一趟,该怎么做她有分寸。对了,正好在尚仪局挑些宫人过来,要忠心得用的。”
他想着等宝珠好些了,总要擦洗换衣,这些事还是让宫女来做,省得她难为情。
既然住到两仪殿来了,过后也不必再费劲搬回去,这一批宫人自此就跟着她了,必定要好生挑选。
他打算得周详,却不想入夜后,宝珠的情况急转直下,原先脉象虽细沉,倒还比平常急促些,这时候皇帝再一探,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一面将参片塞在宝珠唇间,一面沉声道:“把御医叫过来,所有人都来!”
候在偏殿的王御医最先跪到龙床跟前:“皇爷息怒!皇爷容禀!娘娘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如今参汤亦能进下去十之七八,人力可左右的,实在不剩什么。夜里虽会凶险些,只要熬过去,就能保无虞了。”
皇帝骇然失笑,声音里尽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让朕听天由命?”目光又扫向其余的御医:“你们呢?”
能留在宫里值夜的御医,即便资历不是极深厚的,但也是中流砥柱、医术过人。如今明知王御医说的俱是实情,却无人敢开口,个个都只深深跪伏着。
可皇爷有问,不能不回答。片刻寂然后,一个后生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让人多在娘娘耳边说话,兴许能让她早些醒来…”
小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皇爷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做,就守在宝珠身旁,说的话比一整年加起来的都多,那份情意,唉!
“都出去吧。”皇帝眉宇间有些倦意,知道这些人都派不上用场了,自己再怎么耳提面命也无益,索性一概挥退,自己来想法子。
床上的人依旧安宁地合眼睡着,安宁得让人心痛。
皇帝盘腿在床榻前坐下来,握着她苍白泛青的手摩挲,千言万语涌在喉头,此时却一句也出不了口,良久,才低声问她:“你怎么狠得下心?”
第56章 .五十六药膳
夜色幽悄,阴沉沉的天幕像压在屋檐上似的。整个两仪殿处处灯火通明,却似万古永寂。
飞白和小篆各领着一排人,泥偶一样杵在门外站班,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惨淡的神色。
飞白到底站不踏实,过了一时,与小篆四目交接,打了个眼色,朝殿内示意了一下,是问他当真不进去伺候么。
小篆略一摇头,重新把脸转正,眼神游移起来:进去有什么用?这种只能求老天爷保佑的时刻,他们帮不上忙,索性别在皇爷眼跟前儿添堵——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天子,也终究有束手无措的事情,心里怕是哀恸欲绝,却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儿显露半分,且让他独处一会儿吧。
皇帝并非他想象的那般脆弱。屋中烹茶用的银铫子被他拿来煨着热水,隔一时便浸一条新的手巾,不住地给宝珠擦脸擦手,脚边也给她捂着汤婆子。
五月的天儿,他两只手都被热水烫得通红,可宝珠的指尖仍是冷的。
铫子的水终究有熬干的时候,皇帝双眼发赤,没有睡意,却干涩得不能不闭目。他解了外衣,翻身上床,小心翼翼地将宝珠搂在胸前,继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她连鼻尖都是凉的。皇帝与她额头相抵,许久,才觉出一点热意——不是来自她,而是他自己熬得久了,眼睛有些发胀。
鎏金西洋钟摆有节律地轻响着,听得时间长了,和人的心跳若合一契。皇帝不能成眠,随着那机械的声音,数着宝珠的心跳,忽然,那低弱的搏动停了一拍,没再跟上了。
皇帝大惊,立即坐起身来,两手都紧紧攥住宝珠的臂膀,试图留住她。
“哐哐当当”的钟鸣声大作,这本是报时辰的声音,此时却让他异常惶恐,提高了嘶哑的嗓子:“来人!来人!”
小篆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跪到皇帝跟前磕头:“奴才们都在这儿,皇爷要传哪位御医,这就去带来。”
怀里的人终于被这番动静惊醒了,无力地挣了一下,眼睫颤了无数回,艰难而缓慢地睁开来。
上天垂怜!皇帝乍然喘过一口气,几乎晕头转向,强稳住语调,道:“传王御医!要参片!要温水!”
小篆心说皇爷这是欢喜懵了,参片加水不就是参汤吗?爽快应了一声,扒着两条没了知觉的腿赶忙去办。
一时颠颠儿地捧了瓷碗儿来,皇帝见着,斥道:“蠢才!要先拿清水润润口…”
宝珠依稀听得好笑,抬起手虚虚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无妨。
皇帝皱眉看向她,接过小篆赶紧斟好的温水,送到她嘴边。
她使不上劲儿,便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旋即就眉头紧锁,勉强一欠身,吐在了唾盂里:她脖颈一圈儿疼得厉害,竟是不敢吞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