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与老夫人同车,对接下来的耳提面命早有准备:
“你二婶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味充好人可不成,亏得云栀堵了她们婆媳两句,否则你看看她俩那副嘴脸!”
宝珠低头受教,只管道“是”。今日即便云栀不说,她也不准备退让,一次两次是不想闹得大家撕破脸,再三再四做软柿子,那就没有道理了。
她也清楚老夫人不单是指这一桩事。一味充好人,估计还指她将宫里赏的闹蛾儿分了小姑两支。
可那东西本来就不少,老夫人不会戴,她自己留了两支,云栀、玉壶、玉桃都得了,总不好再给婢女们——玉桃头一个要多想,也匀不过来。
再者,她确实动了恻隐之心。才十岁的小姑娘,大过年的也不许人在亲戚们面前晃悠,过年的吃食送去了,没人跟她一道吃,这两支闹蛾儿,多少算告诉她,还有人惦记着她。
殊不知,这只是老夫人不满她的其中一桩。更紧要的一桩,还是宝珠擅自给傅横舟塞人。
老夫人从前选玉壶做儿子的房里人,就是因为她不如玉桃标致,免得儿子太伤了身子。后来玉桃偏有了身孕,可以借机敲打敲打宝珠,提携起来也就罢了。哪想宝珠半点儿不担心,还弄了个比玉桃更妖娆百倍的云栀来,把傅横舟哄得团团转,这不是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吗?
好在今日宝珠才与她同仇敌忾过,云栀那番话也很合她老人家的意。老夫人左思右想,道:“等玉桃的孩子生下来,抱到你房里养。”一个小儿、再加一个小儿的亲娘,够缠宝珠一阵了。自己再把云栀抬举几天,不怕这媳妇不焦头烂额,最终乖乖向她服软。
宝珠一时没吭声:她不愿意抢别人的孩子,更不愿意为个不相干的男人与玉桃结仇。
想了一想,笑道:“过了正月可以先把稳婆、乳娘寻访起来。春日里那些大人们的小病小恙也易发,还得早早和宫里的御医讲妥当,届时请他们来家里坐镇。”
老夫人不以为然:“一个姨娘罢了,哪就用得上御医了?还是将来留给你吧。”
宝珠愈加不能答言。幸而说话间宫门就在眼前了,老夫人重新端坐起来,又理了理翟冠大袖,等候着车停。
靖宁侯在勋爵中属于二等,位置比较靠前。她们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按着品级在天和门外恭候,又等了一时,皇太后于天和宫正殿升座受礼。
先是皇后、妃嫔及公主行礼。随即才轮着外命妇。一班一班地进殿去,三跪九叩,复又退出来。这时候再亲近的女眷,也得不着太后娘娘的一句家常话——外头二品以上的都还苦等着呢。
出来后仍旧规规矩矩地站好,再度等人都齐了,便往凤仪宫去,谒见皇后。
一样地三跪九叩后退出来,这一回可以在两旁的配殿等候了,礼毕后皇后将会赐宴。
宝珠从袖中取出手帕,替老夫人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低声问:“母亲还站得住吗?”
老夫人其实已经近乎虚脱了,说不出话来,咬紧牙关勉强点了点头。
宝珠再一环顾周围的命妇们,有了年纪的都有点支撑不住,强捱着罢了。
她趁人不备,取了另一只系成团的手帕出来,将里面的参片给老夫人含了一片。
身后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可否为我家姑娘讨一片?”
宝珠讶然转过去,惊喜之余仍记得压低声音道:“梵烟姐姐!”
梵烟含笑拉了她的手:“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在。”又为她引荐身边那位夫人:“这是我家姑娘,薛夫人。”
宝珠了然:薛盟所娶正妻,乃是翰林学士贺问古之女,又因贺家姑娘自幼醉心佛学,俗事一概不问,故而薛家后宅均由陪嫁梵烟打理,家下亦不称其姨娘,而唤“贺夫人”。
却不知薛盟居然也给梵烟讨来了一个二品诰命,必得薛夫人出席的场合,她总能从旁照应一二。
眼下也不好闲叙,宝珠和薛夫人彼此颔首致意,观她贞静淡泊、气韵出尘,有飘逸之态,随即将参片连手帕包着交与她。
一时皇后身边的宫人来请诸位诰命领宴。席间亦开戏,只是大伙儿都恪守着规矩,连动箸饮酒都有章程,更别说戏到精彩处叫好打赏了。
如此直到日头西沉方散。宝珠与梵烟二人别过,搀扶着老夫人缓缓走在长街上,一面说:“回去让人好好给您捶一捶。”
忽然听见一道耳熟的嗓音:“夫人们请留步。”宝珠回头一看,是皇后身边的小婵,倒算老熟人。
小婵过来蹲了礼,笑道:“我们娘娘说,今儿人多没能顾得过来,不曾和靖宁侯夫人说上一句话,实在遗憾得很。只得等到十五去,我们舅爷从江宁捎了些花灯来,虽没什么稀奇,到底和京里的样式不同,届时再下帖子请夫人一同来看灯。”
宝珠隐隐觉得不妥,但皇后客气,说是“请”,毕竟叫做懿旨,她总不能因着对方好性儿,就敢抗旨不遵吧。
老夫人亦怕她迂腐,忙接口说:“皇后娘娘抬爱,臣妇们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配娘娘下帖子请?十五一早就来伺候娘娘。”便这么定下了。
到了十五,宝珠依旧按品大妆,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前,正要让把式上前去递牌子,守门的侍卫见是靖宁侯府的车,便朝门里头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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