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由得一哂:“那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倒也不图这个。”
她还跪在地上,不过由于皇帝没有惩处底下人的意思,整个儿地显得坦然起来。
莫名的,皇帝某一瞬觉得这个妹妹的眉目与那个做了二十多年宝珠的女人重合起来了。
明明之前她提起那个名字时,他心里都没有任何悸动——皇帝知道宫里人的一举一动,也知道长公主前来所为何事,甚至预判了长公主会提宝珠,她曾见证过他待宝珠的不一般。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稳稳地端好了一盏清茶,未叫它泛起半点涟漪。
不料此刻,长公主说她放下了。
皇帝在她舒展娴雅的姿态里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韵。
他忽然生出一种浓烈的恶意:“玄赜若能活下来,朕便成全你们吧!”
第120章 .一二〇六度
“六度不是烈性的毒,但仍是剧毒。”皇帝微蹙眉:“若他活不下来,还望你不要太过神伤。”
长公主怔了一怔,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滑落,她仰起头,眼眸中却是忧心忡忡:“皇兄…求皇兄,务必保重自身。”
皇帝不以为然地瞥向她:“朕躬好得很。”哪里轮得到她来,杞人忧天。
然而到底觉得不该逼迫她太甚,抬了抬手:“地上凉,你起来再说。”
长公主答了个是,起身在他下首的圈椅里浅坐着,思忖片刻,继续道:“自从母妃百年,皇兄诸多机务缠身,不得松懈半日,实在劳心费神得很。外头的事儿,身为女子帮不上什么;宫里的事儿,做妹妹的亦不能为皇兄分担,当真愧对这手足之情…”
乔太妃见背,于她固然是切肤之痛,于皇帝而言,却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她何等体贴,又何等勇毅,不惜撕开自己的痛楚,借此来劝慰他这个兄长。
但皇帝并不愿意领这份情。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么操起这些心来了?寻常人家都知道,女孩儿要娇养,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闺中这几年,等到别人家去了,一辈子忙碌不完的。”
倒也不是随口胡诌。这会儿收敛了心绪,皇帝又恢复了素来洞察一切、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
“如今你自个儿留心身子骨才是正事,安安生生地过了这一年再说。”
长公主只得缄默下来,皇帝不是会轻易袒露心事的性子,这些年都是如此。
她勉强不得。至于皇帝语中所指,暂且也拒绝不得,拒绝得太强硬了,玄赜的命就难保了。
但她不会再与玄赜有任何纠葛了。她早已不是十七岁的时候。
墨玉莲纹洗式盆里水仙花簌簌开着,为这一室寂静稍添了些生气。这是只开一季的花,春尽时便移走了,明岁又换新的来,倒很合年节里辞旧迎新的意头。
暖馥的气息像黏糊的杏仁茶,熨帖而混沌,忽然被一阵冷冽冲散,叫人情不自禁地一悚。
小篆从外头走来,呈上一封林百户的加急密函。
长公主不知林百户是谁,只当皇帝有政事处理,忙站起身来要告退。
皇帝却让她安坐便是,自己接过密函,拆开扫了一眼。
仅这一眼,他的瞳仁猛地敛缩了一瞬,冷硬得令人生畏,但旋即,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他将信纸叠好,重新塞了回去。
长公主没有捕捉到他的神情瞬变,可皇帝周身骤然肃杀的气势不容忽视,她斟酌着开口关切,还没来得及时,皇帝已经站了起来:“外面风大,等雪停了再走吧。”
小篆打起锦帘,果然又飘起雪来。长公主瞥了一眼,悬着心行礼恭送皇帝离开。
过后也未听闻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儿,又过了些日子,等到玄赜能够下地走动后,长公主觉得是时候放他离宫了。
然而这一回却格外难得寻着面圣的机会,长公主无法,不得不去叨扰太后,向她求一道懿旨放人。
自乔太妃故后,太后颇觉伤感,精神头儿也不济了许多,每日只一心颐养,不大过问宫里的事儿了。
长公主踏进天和宫,先遇上胭儿追着状元糍劝餐,状元糍如今是只老猫了,怠懒动弹,很不耐胭儿这姑娘的絮叨。
胭儿见了长公主,忙起身趋上来行礼,含笑说:“太后娘娘正闲着无趣呢,殿下来了陪她老人家说笑一回刚好!”
长公主点一点头,走到暖阁里去。太后在阁中闲坐,看到她自然欢喜,忙笑着一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长公主向她行礼,太后见她穿了件青雀头黛对襟袄儿、月白的棉裙,素雅之余难免有孤清之感,不觉越发怜爱,拉了她的手问:“怎么不多穿些?手还是这样凉…”又叫徐姑姑拿一只手炉来给她捧着。
长公主蹲礼谢了,在太后跟前陪坐下,说:“多谢母后记挂。杖期未满,长久不能来母后身边侍奉,原是惭愧得很。今儿贸然来了,又是为了向母后讨个人情。”
太后便道:“宫里的事儿,我如今是都不大听说了。唯独你难得开这个口,且告诉我知道,我总要设法替你周全周全。”
长公主微抿了抿嘴唇,道:“从前母妃丧仪上,曾召了善世院僧人进宫超度,玄赜也在其中——不知母后还记不记得此人——皇兄因深厌他不知进退,下旨惩治了他,如今儿臣只好来求母后开恩,放他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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