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永长完全吃透了闻月的构思、想法,还有绘画习惯。他对笔触的控制比闻月这个《黑洞》的原作者还要精巧细腻许多。被二次修改的《黑洞》果然在他手里褪-去了曾有的青涩稚气,成了一幅构图精巧、技法纯熟的成熟之作。
可骆永长仍旧心虚。并且这种心虚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加强。
骆永长宣布要第三次修改《黑洞》时,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不解。画商、绘画专业的教授纷纷劝说骆永长,希望他可以把新的构思画成第二幅《黑洞》,而不是去改动第一幅《黑洞》。
骆永长又不是为了让《黑洞》这幅画变得更好才打算进行改动的。他哪里会听别人的劝?
他就像个后山埋尸的罪犯总是喜欢去后山埋尸的地方检查自己没有留下马脚,唯有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毁尸灭迹才能稍稍安心。
《黑洞》就这样再一次被改头换面。
闻月望着窗外闪过的景物,而李敏栋望着闻月。
侧脸快被灼-热的视线烧出个洞来,闻月便循着视线,扬唇去看李敏栋:“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闻月姐刚才说的话。”
李敏栋不是圣父,他绝对没有要为骆永长说话的意思。可他想,一定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对闻月说这种话。
“你叫那个人‘老师’,还让他收手……”
驾驶座上的骆家诚一个急刹车,差点儿害后面的车辆追了自己的尾。幸亏车上三人都系着安全带,后面的车辆也及时避让。
骆家诚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却听见刹车的瞬间抱住闻月的李敏栋问:“如果那个人真的收手了,闻月姐,你会停手吗?”
第96章 不会停手。
“……!!”
骆家诚猛地转回头去,想冲闻月大喊:“不要听他的!都到这一步了,闻月你可千万别心软!”
可惜,在骆家诚开口以前,李敏栋已经朝怀中的闻月道:“闻月姐,你要是不想伤害那个人,你也可以不与他斗到底的。”
支持闻月去和骆永长斗到底很简单,可为这斗到底买单的,最终仍是闻月自己。
且不说闻月斗输了如何,就是斗赢了闻月也要一辈子背负送恩师进监狱的心理负担。
网友的记忆长则几天、短则几秒,世人终将忘记闻月是“白眼狼”。可闻月呢?她能过得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吗?未来的某一天,闻月会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不留情面?
身在浪潮里的人很难不被浪潮推着走。李敏栋害怕自己对闻月的支持只会让闻月没法把“停手”这样的话说出口。所以这些话他一定要说,哪怕现在事态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
就算闻月说想放弃原定的计划,他也不会骂闻月懦弱、无能,婆婆妈妈难成大器——他不仅仅是想做闻月的支持者,更是想做闻月的理解者。比起“对”与“错”,他更在乎闻月的内心会不会受伤。
闻月眨了眨眼睛,她实在没想到李敏栋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她知道李敏栋在乎她的感受,却不知道李敏栋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到了这种程度。
“假设我放走骆永长、骆永长就会毁灭世界,我却念着骆永长是我养父,想要放走他,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李敏栋没有思考很久,他嗓音微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会。”
闻月好笑地勾起唇角:“那这不成了是我间接毁灭了世界?”
李敏栋没有反驳闻月,也没有说“世界毁灭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骆永长”一类的话。
他只是无比坦率地“嗯”了一声。
所谓“理不直气也壮”说的大概就是这一刻的李敏栋。对上李敏栋没有分毫动摇的眼眸,闻月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
顿了一顿,闻月又问:“就算世界毁灭的罪过会被算到我的头上,你也会支持我?”
李敏栋颔首。
“你的感受比世界更重要。”
闭上眼轻笑出声,闻月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启唇。
“有些时候我会想,还好我们没有出生在玄幻世界。你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弟子,骆永长也不是什么计划毁灭世界的魔头。不然——”
眸中有微光闪烁,是感慨,也是感动。
闻月怀疑自己上辈子拯救过世界,否则她没法解释她今生为什么能遇上李敏栋。
“你就要变成我这个得了圣母病的祸水的帮凶了。”
顾忌着骆家诚的视线,闻月只是视线在李敏栋的唇上走过一圈。但她的手指爬上了李敏栋的手背,轻抚过李敏栋手背上的青筋。
“不过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让骆永长停手。”
和骆永长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被骆永长掌控了二十几年;和不懂艺术创作的舒宝琴不同,和叛逆且被骆永长嫌弃才能不足的骆家诚不同,闻月是唯一一个被骆永长允许进入他创作世界的人。
就算闻月不愿意,她也远比其他人都了解骆永长的秉性。
“老师……骆永长最大的失败就是永远都不听人劝。别人越是劝他,他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以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这种固执往良性发展叫作“不服输”。而不服输恰好是创作者必备的基本素质。
毕竟文无第一,这世界又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仍然坚持创作,每个创作者无可避免地都要经历失败、挫折、痛苦、抑郁、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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