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愣了许久,半天才试着开口道:“贾大夫?”
那老人盯着谢旋许久,突然砰地一声跪下了。谢旋下意识地要去扶,却不知老人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固执地不起身。谢旋看了丁勇一眼:“墨石,准备棉衣,炭火也行。”
丁勇还未回话,老人突然紧紧抓住了谢旋的手,哭喊道:“小王爷!老朽对不住你!对不起王爷!老朽该死啊该死啊!”
谢旋来的时候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或许父亲真的是战场上受伤致死,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阴谋诡计。听了这话,心中仅有的一点希冀猛地消失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下子挣脱了老人的手,那老人没有了支力,猛地栽在了地上,就势开始哭着磕头,砰砰砰地发出很大的声响。谢旋有些颤抖地往后退了退,丁勇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问:“王爷?”
谢旋很快回过神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直起身来道:“别磕了。”
老人恍若未闻,依旧一声声地磕着,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响,仿佛用了不要命的力气。
“停下!我叫你停下!”谢旋发誓,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胸膛里填了一把火,一不小心就会喷涌而出,烧他个血肉无存。
老人愣住了。谢旋忍住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尽力平复了声音,说:“墨石,你到门外去。”
丁勇听令出去,在门外担忧的看着里面的谢旋,脸色很沉。
老人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王爷待我不薄。当年我还是个不成器的小大夫,只能在街上卖卖药材,谋生计而已。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想着若是能进宫做个太医,也不算辜负了毕生所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撞破脑袋入了仕途,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当上了太医院的医官,本以为我这一身本事可以施展,”老人的思绪似乎飘了很远,谢旋也被他的缓慢的语调感染的逐渐平静下来,“朝中斗来斗去的事儿我不懂,我只是一介大夫而已。直到有一天,李大人找到了我,让我给贺将军下毒,他想夺贺将军的金虎符。”
这句话里的信息太大,谢旋方才平复的心还未落地便猛地直升起来,他的眼睛募得睁大,惊异万分地跪到了老人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贺将军?贺庭将军?李大人是何人!”
丁勇在门外急道:“王爷!”
“别进来!”
老人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小王爷放心,并未得逞。李携当初要我下毒,并以我的性命相要挟,我孤家寡人一个,性命没什么要紧的,但大夫是救人的,我不愿害人。我佯装答应,从李携府上出来后,正巧遇见了你的父亲,老王爷见我神色匆忙,便询问我怎么回事。我素知安阳王是正直之人,便将李携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予老王爷听,请他决断。
后来,李携被处置,贺将军也没出事。老王爷告诉我,我继续留在太医院恐怕会有危险,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去西北,当随行的军医。我得了老王爷的器重,也有意远离朝中的腥风血雨,自然愿意,并暗暗发誓一辈子效忠于老王爷。
老王爷待我像兄弟,冬日里我没有盔甲,他便吩咐别人给我做了好几件棉衣;我年过三十还未娶妻,老王爷便做主替我寻了门亲事。郑兰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你父亲做主将她许给了我,我当时就想,这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了。”
谢旋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他重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漠然。
“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命不重要,有了羁绊之后又惜命了?”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此时伏在地上的老人,连谢旋自己都吓了一跳,活了二十多岁,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除了在贺家可以活的真实一些,其他时候,谢旋自己都会有一种自己是不是永远没有脾气的错觉。可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语气里的冰冷好像比这地牢里的空气还要怖人。
老人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便泪如决堤,声嘶力竭道:“是老朽不是人啊,小王爷你愿意怎样处置,老朽绝无怨言!只希望你能为老王爷报仇...雪恨呐!”
“是谁?”
谢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朝中官员看起来多,但真要论起来,只分为张党和非张党。能把手动到安阳郡王的头上,除了张思远还能有谁?
李携此人,谢旋当然知道,当朝大司马。二十多年前曾因故被降职,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现如今人家好好的官复原职,成为张党一边的中流砥柱,想也知道整件事的始末都与张思远脱不了干系。想要贺老将军的金虎符,就必须要借武官之手,大司马掌任三军,但由于大将军的存在,变得有名无实。若是能除去大将军拿到金虎符,张思远便等于控制了朝中的命脉。之后再取得西北边域的银虎符,东南沿海的铜虎符,三张虎符在手,翻云覆雨还不是随他的心意。
好大的一盘棋。
果然贾大夫抬起了涕泪横流的脸,说道:“是张国舅。当年赤烽族作乱,王爷亲上战场,中箭受伤,你那时已有五岁,想必有印象。”
谢旋怎么可能没有印象,父亲中箭后仍坚守阵营,直到赤烽一族被全面绞杀,受伤的父亲才被匆匆忙忙送回驻地,贾大夫告诉他,王爷中的箭上有毒,恐无力回天,年幼的谢旋卧在父亲的榻前一直哭,最后还是没能把父亲的命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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