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钧伸长了脖子,小声充了解说:“洛老弟的妹子叫洛清,二十年前嫁人的时候被安南人掳走了。”
竟是……这样吗?
梁意心中嗤笑,这洛纬倒也是个能装的,想挟持他造反,如今却这个德性,还拿自己妹妹失踪的事来遮掩,心性却实在不够稳。
但他嘴上仍要安慰一番:“既失踪二十年有余,便不在乎这早晚的两三日的忧愁了,眼前这享乐宴也该与客同庆才是。”
这便是暗地里指责他的意思了,谁能信他能为个妹妹伤心二十年。
太子远道而来,带头迎接的将军却在为自己失踪二十年的妹妹走神摆脸,旁人看着可不是他挂心妹妹,而是要给太子下马威呢。
闻言洛纬才发觉自己确实是怠慢了太子殿下。
他连忙起身,躬身举杯:“是臣失礼了,不分轻重,请太子殿下恕罪。”
梁意举手按下他的手臂,笑道:“将军言重了,兄妹情深,二十年一朝得消息,激动了些,本宫自然理解,这便先祝愿你早日寻得妹妹。”
他让了个台阶,洛纬道:“谢殿□□恤。”
二人揭过了此事,洛纬能做到执掌一军的位置,也不是个不会来事的,回过味来便自罚了三杯。
后与梁意更是有说有笑的,论起了带兵打仗之事来,不再是冯知钧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席上觥筹交错,文臣擅言武将擅饮,热闹和睦成一片。
姜负雪的座次毗邻洛扶安,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少将军,洛扶安二十三四的年岁,高大轩朗,和其父肖似。
此人在兵变之后会被霍冲所救,宣武帝在位之时,数度上书自陈冤情,到大多到不了皇帝的御案上,而是存在了文安阁中。
姜负雪前世追溯常山军起势之时就曾展开翻阅过那些书信,是以对梓州兵变,他比宴音这个道听途说的人更加清楚其中的细枝末节。
只是洛家父子是否冤屈他并不关心,重要的是,霍冲救下洛扶安之后,常山军也会交到霍南疏手里……
羽翼未丰的霍南疏,要过几年才能彻底带着常山军崛起,而他不会给霍南疏这个机会。
姜负雪将那凶煞的念头狠狠压在心底,面上是恬淡之色。
他今日饮宴穿的是一身茂竹青衣,清寂秀雅的公子饮着烈酒,神色不改。
而邻座的广威将军之子洛扶安,比之其父先前心事重重的模样,更多的是郁闷,坐下后一言不发,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听闻洛公子在虎落山一役扬名,此战可算开启大靖与哈密和平数年的转折之战。”姜负雪凤目婉转,已是微醺。
听闻旁侧有人搭话,洛扶安转头望去,是位年轻公子,立如芝兰坐如钟磬,在众官中很是打眼。
洛扶安仰脖又饮一杯,才问:“阁下是?”
公子同陪,亦倾尽了杯中酒,道:“翰林院编撰姜负雪。”
听到翰林院编撰这词,洛扶安便明白了,原来是文臣里的魁首,熟读孔孟,却又通晓军事不成?
“虎落坡之役后有家父支持,我才能一往无前,成就这半分功业啊。”洛扶安醉眼有些迷蒙。
姜负雪听罢,似颇有所感,说道:“洛将军与少将军皆是大靖的忠臣良将也。”
哼!忠臣良将,图谋挟持太子谋逆的忠臣良将吗?
洛扶安一想到洛纬糊涂到敢谋反,为了一个妹妹,将整个洛家的身家性命搭进去,就恨得咬牙切齿。
可他要怎么办,向太子,或是向陛下检举吗?那下场未必就比谋逆更好,洛纬厉害,将他也绑在了船上。
此事只能一往无前,没有回头路,再言这造反未必不能成功。
冯知钧本事不大,却是个能遮掩的,今年战事多在西北,他靠着一路蹭功,溜须结党爬到了这个位置上。
也有因定山军实权掌握在宣武帝手中的缘故,定山军将领本就不是悍将。且此次太子带来的都是文臣,实在是羊入虎口。
只一句“忠臣良将”,又震荡起洛扶安的无数念头。
“姜大人言重了。”他喝得多了,想起身去解手,手扶在桌案上,身子不稳又歪了下来。肩膀还未摔到垫子上,就被人扶住了。
正是坐在近旁的姜负雪,“洛少将军勇武,朝廷自将诸事看在眼里。”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洛扶安听得这句,心内悚然一惊,抬头向他看去,眼底的醉意已然清明。
姜负雪说完这话后便将人扶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静静饮酒,独留洛扶安一人惊疑不定。
所以前些日子来找他的果然是朝廷的人吗?那朝廷已知洛家有谋反的念头,太子还敢亲至,只怕是早有准备,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这翰林院编撰这一句,只怕是提点他们早早受降,想将此事平静无波地平定,不添伤亡,罪名也可小些。
今晚,他只怕得寻洛纬再好好商议一番了。
天色昏沉夜已办,厅内烛火燃到短处,酒宴方歇。
太子不胜酒力,已辞席休息去了,余下的人也陆续告辞回府。
看到洛纬与洛扶安相携出了门去,姜负雪才起身回了厢房。
却没有立即洗漱歇下,屋内昏暗不点蜡烛,外头虫鸣蛙噪,姜负雪自在矮榻上坐着,指尖缓缓在方桌上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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