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意,到底是倒了吗?
她将手放在潭中,搅动出水纹,水与腕上的白玉镯子相撞,水声清泠。
她只问一句:“太子如何了?”
“太子被废为了庶人,不日就将移送景陵。”
听到这句,宴音抬起湿润的手去拿帕子:“嗯,下去吧。”
青芝上前将一些碎银分给他们,下人们神色都是期待,他们快步上来报喜为了就是主家高兴,领些赏钱,却不是夫人赏的不是老爷升官之喜。
他们乐呵呵地出去,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想起梨昔园的那一场无妄之灾,青芝低声说一句:“当真是恶有恶报。”
“是啊,恶有恶报。”
宴音翻身轻叹,她没想到,梁意真的就输得如此干脆。
她厌恨梁意,这人亲手将自己困在宫中,成为众人的活靶子,又明知她的冤屈,冷眼逼她去死,宴音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是。
可即使重活一世,她自知势单力薄又是女子,如何也报复不了将来的九五至尊,想的只是吞下仇恨远远避开。
没想到他反而被废了,这就是恶有恶报吗?
宴音觉得自己此时该是开心的,该庆贺一番才是,她才咧嘴想笑又觉得疲累,眉眼间的倦怠如何也藏不住。
脱离了宫禁,她又陷入另一重囹圄之中……
躺在凉榻上,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再多繁花点缀,也只是漂亮些的笼子罢了。
前世的姜负雪也升得这么快吗?宴音并不知道,诸事已变,照这个势头走下去,等待他们的会是怎么不同的命运呢?
押送当日,宴音求着姜负雪带她去看,姜负雪答应了。
去往景陵的重山之中仅有一条长路,是皇室为了祭祀专门开辟的,今日押送太子的队伍就从这里过。
即使是废为了庶人,梁意也没有被上刑具,而是一驾朴素的马车,青色的门帐遥遥在山路间飘摇,不时能看见坐在其中的布衣青年。
传闻初见宣武帝只是太子苦苦陈情至大半夜,其情真挚,教帝王也忍不住心软,谁知隔日又爆出了他在江南敛财之事。
宣武帝自觉被儿子愚弄了,一记金拐杖敲在他腿上,当即让这儿子废了一条腿,在场之人无不跪求请求陛下息怒。
帝王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当即发放宗人府、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
然而连在三堂会审之上,断了一条腿的梁意也要据理力争,
然而与梓州事情相关的,能来的证人不过姜负雪、莫子青、洛扶安等人,连他的幕僚都早早招供了。
他在京中的党羽根本用不上,以一敌多,最终既不敌姜负雪的口才,也不抵铁证如山,被废为庶人,关押景陵。
宴音和姜负雪站得很远,苍茫山间吹来凉风,将脚边的青草翻卷成浪,两人衣袂飘飘,恍然将要羽化登仙而去。
她踮脚张望着,姜负雪体贴地扶住她的肩,让宴音能省些力气,多余的动作一个没有。
在外人眼中,他待夫人从来礼数周全,毫无半点狎昵。
宴音只在风动车帘时隐约地看到梁意灰败的脸,穿着绀色布衣,发冠已去,散落的发丝粘在秀气的面容上,更显狼狈。
押送的队伍突然出现了一点状况,山路旁突然蹿出来一位姑娘,被拿着长戟的禁军架住,似乎是在问她是什么人。
宴音认得,是那日梨昔园里的杜丽娘,梁意口中的月娘,后来的月嫔。
她此时荆钗布裙,想来梁意给她安排的冯家,怕惹上是非,将人给赶出来了。
马车上的梁意就在这时出来了,一瘸一拐地想走近,又被禁军给架了回去,他竭声张口大骂着什么。
当日戏台上颠倒众生的杜丽娘朝着他的方向,眼泪簌簌落下,最终被禁军掀倒在了路边。
队伍继续往景陵而去,那月娘站了起来,身似青叶,在山风的卷袭下几乎又要倒下去,也不知她守在此地等了多久。
让人没想到的是,她竟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即使禁军多番驱赶也死活不走。
有人恼了要将她的腿打断,梁意从车窗探出来不知怒喝了什么,禁军收手了,他也没有坐回车内,二人就这么相望着,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他们远远看着,像是欣赏了一出无声的戏剧。
机关算尽的小人梁意,这唯一的心上人倒是对不起他,说来也不算太惨,余生还能与这真心人相守,比此刻的她幸运许多。
宴音叹了口气,以为自己亲眼见到了会很开心,结果并没有什么想象中这么雀跃,到底还是因为另一个凶手,正好站在她身边吧。
姜负雪低头看她,知她的心结没有解开,眉眼间都是哀愁,却半句也不敢提起。
因为那也是他永生的痛处,无法触碰。
“你联合莫子青、洛扶安等人扳倒了梁意,官升得这么快,只怕盯着你的人不少吧。”她说道。
姜负雪身着青衣,似生于这灵秀山水之间,他浑不在意地笑:“将来被盯着的时候还多着呢,夫人现在就为我担忧害怕了?”
宴音直白坦言:“我还是那句话,怕连累我。你离开姜家单打独斗,根基到底太浅,到时候罪名来得太快,我走不掉就麻烦了。”
“夫人说得对,又是被盯着又是想走,不如造个笼子关进去,再藏起来,就永无后顾之忧了。”他眉目舒和,半点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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