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钱眼里的老板还能有这等善心,朔绛意外,接过胡饼。
吃了一口却差点吐了:“粗粝,划嗓子!”
他寻常吃得都是粳米细面,哪里吃过粗粮?
“爱吃不吃!”
金枝气得瞪了他一眼,快步就走。
走了两条街再回头,少年如一个拖油瓶一样跟在她后头。
看见金枝回头,少年悻悻然:“我……我无处可去。”
“说谎!”金枝毫不留情揭穿他,“你身上随便一个珊瑚珠子都能顶寻常百姓一年的吃用。”
“真的。”少年一脸失落,“我没其他地方可去。”
他垂着头,最后索性一屁股蹲在了汴河边发愁。
永嘉侯府势力庞大,这一任永嘉侯,也就是少年的父亲更是高瞻远瞩雄才大略。
为了摆脱官家怀疑先是将他这个世子送到白鹭书院培养成个穷经皓首的老学究。
又是有意将世子与帝姬凑成一对,为的就是洗脱造反嫌疑。
可朔绛不愿听从家里安排与帝姬成婚,所以从家里偷跑了出来。
此时天大地大竟不知去往何处。
河水泛起涟漪,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更不知道女老板去了哪里。
“抓住她!”
“别跑!”
朔绛吓了一跳,以为侯府家丁追了上来,可他抬头看去就见适才那位女老板。
她跑得气喘吁吁,一手拎一只麻花鸭。
身后还跟着一位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渔民。
原来金枝把鸭子放在金明池游泳,每天晚归时都要去接鸭子回家。
谁知昨日鸭子被恶霸抢了去,金枝上前理论,那人却说鸭子是自家养的,还问金枝:“你说是你的鸭子,你叫它看应不应?”
金枝气不过,今儿个就趁着恶霸不备拎回了自己家的鸭,还顺手抄了恶霸家一只鸭。
她一袭的红衣在风里招展,额发一绺绺贴在脸上。
看见朔绛发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大喊“搭把手啊!”
“我吗?”朔绛犹犹豫豫看了下左右两侧。
迟疑间美人已经跑到他身边,她大喊:“快走,快走!”
随后有条不紊跳上了河里一辆即将离岸的乌篷船。
又伸出手给朔绛:“快上船!”
船家竹竿一点,乌篷船晃悠悠离岸,
朔绛用力一跳才跳上了船,终于赶在最后一刻上了岸。
他手里还攥着金枝的手,满身的血紧张上涌,心砰砰砰跳起来。
追着金枝的那几人也跟了过来。
无奈船已离岸,追赶不及。
金枝跳起来冲着对岸大喊:“你叫一声看它应不应?”
她的手如同一条小鱼从朔绛手里滑落,
朔绛又是庆幸又是紧张,脸红得吓人。
眼看着岸上的人气得原地蹦跶暴跳如雷,
金枝才哈哈哈大笑起来。
美人的笑声铃铛一般摇落满河的星辉,岸边灯火点点似也流光溢彩在她的梨涡中。
看朔绛看她,不满白他一眼:“你当是我偷的?”
“不,不是。”
朔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她,慌得磕磕巴巴。
金枝不以为然:“他们偷了我的鸭还蛮不讲理,我就也以七人之道那个……”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朔绛小心翼翼补充。
这大大拂了金枝的面子,她撇撇嘴,将脚垂落船头。
偏偏不老实坐着,过一会右手一薅,便从河里揪了一个青翠滴水的莲蓬上来扔到朔绛怀里。
而后摸出两钱随铜子递给船老大:“去安溪河码头,两个人。”
!
朔绛支支吾吾:“我……,你……,你可是要带我回你家?”
“怎的?你不乐意?”金枝白了他一眼。
“乐意,乐意。”朔绛摸摸鼻子,一叠声地点头。
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信赖。
六月晚风轻吹,大相国寺的晚钟敲得悠远,汴京城里各大夜市热闹起来,热热闹闹叫卖着麻腐鸡皮、沙糖绿豆,夜游的小娘子们挥舞着团扇,酒楼画阁飘出舞乐之声,点点灯火映照水面。
美人混不在意他的扭扭捏捏,边剥莲蓬边问:“我叫金枝,金枝玉叶那个金枝,你叫什么?”
“我,家里人叫我豚鱼。”
朔绛没有撒谎,这是他的表字。
“甚?”金枝有些不解。
“易经中有云:豚鱼,吉。讲的是君子泽被天下,连低微如小猪、小鱼之物都可恩济。”
“说人话。”
少年挠挠脑袋,想起奶娘的原话:“贱名好养活。”
“哦,猪鱼。”
“不是猪鱼,豚鱼。”朔绛无语,又问,“你店里雇不雇人?”
?
少年郎自告奋勇:“我会写字、会算筹,还会,还会制香薰!”
最后一条却说到了金枝心里去。
她自问算得上是什么苦都能吃,可唯独受不了店里的生肉味,只好买香薰来怯除。
香薰贵,买一条都要好几百文,心痛。
她看这少年适才一大堆掉书袋,便知他不是歹徒。
金枝迟疑的情形落在朔绛眼里,叫他越发磕磕巴巴,脸红了一片。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开口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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