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绛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金枝双手微微颤抖。
她没话找话:“你衣服湿了,是没带伞么?”
又大惊小怪去屋里给他翻找隔雪的夹袄。
要是以往朔绛肯定很感动。
可是今天他只是望着金枝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弹。
金枝找好了夹袄给朔绛披在了身上。
两人便一起往宣德门走。
路上雪积了厚厚一层。
街巷上不减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家家门口挂着红彤彤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路过卖红枣核桃酪的摊铺。
金枝走了过去。
朔绛也走了过去。
可他又折返,问那小贩:“来碗红枣核桃酪。”
“你馋这个了?”金枝不解,她着急送“货”到点。
朔绛没说话,接过红枣核桃酪,又拿出帕子细心将汤匙擦干净才一并递给了她:“你还没吃饭。”
金枝忽得想起今天还没吃饭。
她为了早点完事,连晚饭都没吃就拉着朔绛过来看灯。
也不知他会不会察觉不对?
她转念又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不安:
自己没心没肺要卖了他,他却惦记着她没吃饭。
她摇摇头,将这些念头都沉下去。
而后勉强挤出一个笑,跟店家说:“给我弟弟也盛一碗。”
朔绛沉沉盯着她,眸色晦暗。
“我不想吃。”
金枝怕再多说自己露馅,忙低头专心喝酪。
店里没什么顾客,卖酪的大婶笑着搭话:“你弟弟倒体贴,寻常男子谁还惦记姊姊吃没吃饭。”
金枝含糊笑了一下,没说话。
“啊呀,这样妥帖的性子,谁家小娘子嫁给他可真是有福气。”
金枝胡乱应了一声。
朔绛一声不吭,面无表情。
金枝喝完红枣饮,身上也暖和了很多,他们继续往宣德门赶。
宣德门是大内与御街连接处,此处是整座汴京城的中心。
除夕夜官家与民同乐,特意命令宫闱到处张灯结彩,悬挂彩灯。
又将人在宣德门摆设百架焰火,预备在除夕夜燃放,起到辞旧迎新的寓意。
皇亲贵胄城里富户也跟着凑趣,整座宣德楼上下灯火通明,周围架子焰火无数,宫灯如海,点点璀璨如星,人群聚在这里赏灯看焰火。
戌时才燃烟火,此时人群都聚集在一起等待,时不时猜灯谜赏赏宫灯。
朔绛仍旧面无表情,万丈红尘倒印在他眼里,似乎不过倒影一场。
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
金枝有点心虚。
毕竟对方是侯府世子,万一以后报复怎么办?
又想了下那位管事承诺过必定会守口如瓶,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她小声说:“谢谢你那天为我挡刀。”
拿出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这是赠你的新年礼物。”
原来那天游飞尘翻出的荷包果然是缝给他的。
若是那天知道肯定很高兴吧。
可惜如今已经用不着了。
朔绛随手拿过,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是啊,他是高贵的侯府世子,哪里瞧得上她缝制的破荷包?
金枝了然。
她垂下手去,却摸到一个东西。
先前她四处筹钱,那象牙禁步挂在腰间却忘了。
此物本是侯夫人赠与她的,还给朔绛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将手里的象牙禁步递给朔绛:“这个赠你。”
朔绛木然接过。
金枝怕他察觉不对,有心多找话说:“你看这个禁步精巧,里面能□□刀。”
朔绛眼皮都没抬一下。
“关键时候能防身。”
金枝说完就住了嘴。
皇亲国戚,高贵侯府世子,出入都有部曲护送,奴仆成群,还需要什么防身?
她心里有点苦涩。
正东张西望,忽然余光瞥见侯府管事。
她怕少年看见,忙搓搓手指着星空:“你看!”
戌时已到。
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人群沸腾起来。
有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招呼亲友齐看。
朔绛也瞧见了管事,还有她那个鬼鬼祟祟的青梅竹马游飞尘。
他脸色暗沉。
慌乱中金枝攥住了朔绛胳膊摇晃。
朔绛终于抬头。
他拂去了她的手。
满城焰火尽燃。
彷佛盈百成千条火龙衔着蜡烛飞上了九霄,??喧豗火焰闪烁,而后又如七采络缨凤凰吐出繁花①,绽放在夜空深处,繁华千树绛火银花。
过去一年的窘迫、困顿、失望都能在焰火中翻去,新的一年即将在诸人的期盼中到来。
朔绛眸中映照出点点焰火。
他喉结动了一下。
适才金枝拉他那瞬间,他差点就忍不住要说话。
说什么?
说你若跟我开口可以得到不止五千两银子。
他固然埋首古籍,可作为侯府世子手里的私产也有本朝一年的税收之巨。
他来到民间后只是因赌气不想跟侯府扯上关系才没有动用任何私产,并不代表他没钱。
可是说出来之后呢?
看她脸上错愕的神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