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掖庭内触目可见的惨白登时烟消云散。
冷清清的掖庭此时院里有人摘野菜,有人染衣裳,有人摘茜草,还有人清扫院落。
有说有笑,笑语晏晏。
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院,又像汴京城里街巷间的大杂院。
怎么也不像是冷宫。
**
谁知这样也能遇到有人看不顺眼。
第二天金枝正在花园里拔野菜,就有人大摇大摆走进掖庭。
她纳闷。
出去瞧个究竟。
居然是个黄门内侍,后头还跟着两个小黄门担着成堆的衣裳。
那黄门内侍山羊脸,高颧骨,老鼠眼,说话一脸的跋扈:“这些衣裳你们速速洗了,明天来拿。”
云岚小声在金枝耳边说:“这人叫黄如晦,从前圣人娘娘跟前的红人。”
虹霓则不客气的多:“是个出了名的贱坯坏种,头顶长疮脚底流脓!”
显然这掖庭里其他人也这么想,其中就有位太妃不客气:“黄如晦,我们掖庭不归你管吧?”
黄如晦似乎没想到在掖庭还能碰到刺头:“哼,掖庭的罪人,谁敢反抗?”
他示意小黄门将衣裳放下:“你们好好洗。”
有几个后妃咬着嘴唇,有人眼里噙泪,有人狠狠瞪着他。
黄如晦很满意:他欺软怕硬惯了,这些掖庭的妃子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还不可着劲儿供他使唤。
谁知他不堤防,就挨了重重一记。
他抬头,却见个小娘子正单手叉腰瞪着他:“还不快滚?”
她另一只手正扶着一柄扫帚雄赳赳:
“告诉你,我可是个死刑犯,横竖都是死,还怕你不成?”
市井巷陌她见多了这种欺软怕硬的流氓。
若是原先定要送酒送礼好好周旋。
可如今也没几天活头了,还迂回个甚?
黄如晦指着她:“你!你!”
“你什么?”金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给他一下,“快滚。我不信杀了你还能砍我第二次头?”
黄如晦吓得往后一退。
他这人是个软骨头,被人一打立刻泄了气。
这时蔡狗子也到了,他阴阳怪气:“黄公公,我们掖庭都是犯人不假,可您管束的是浣衣司,与我们掖庭何干?”
黄如晦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本来是想借机欺压钱公公一派势力,趁着蔡狗子不在用气势威逼那些宫女浣衣。
等她们不明就里洗起衣裳后一切都好办。
他只需在蔡狗子阻拦时污蔑他包庇罪人。
至时若是他服软,这些洗衣服的脏活便顺理成章派给了他,若是他不服软,正好有机会阴他一下。
谁知这些掖庭的宫女们居然一个个腰杆挺硬。
他恼羞成怒,气冲冲踢了竹篮一脚,扭身就走。
谁知金枝示意两个小娘子抬起脏衣篮从大门里扔出去:“您东西莫要忘了!”
黄如晦看着两篮子脏衣服,气得暴跳如雷。
**
再过了几天,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这十日以来官家不知为何又气不顺,早晨出发去见计相商议政事路上忽得命王德宝:“你去瞧瞧那犯人。”
犯人?
王德宝这才想起十天前那位女犯。
他应了声。
那女犯被关进了掖庭,想必缺吃少穿,萎靡不振。
说不定哪日就疯了。
这倒不是他乌鸦嘴。
而是进了掖庭的人几乎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许多人进了掖庭之后都郁郁寡欢,最终消沉低迷,连吃饭喝水的欲望没有,甚至活活将自己饿死渴死。
等到了掖庭,远远就听得里头欢声笑语一片。
王德宝还当自己是幻听。
他进了掖庭大门。
忽然见院内井井有序,内里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娘子们跑来跑去。
当中的花圃里有个小娘子。
不正是那名女犯???
她正挽起裤脚,捋起袖袍,赤脚踩在黑黝黝的田地里,手里还挥舞着……
锄……锄头?
王德宝揉揉眼睛。
金枝真回头称赞蔡狗子:“你淘腾来的这锄头不错,回头再买点菜籽。”
她看着杂草丛生的花圃充满遗憾:“那么好一块地荒着多不好,倒不如我们种点韭菜,回头上树淘鸟窝用鸟蛋炒韭菜,别提多香了!”
后妃们显然不懂种地,但一个个都很捧场。
围着金枝叽叽喳喳:
“鸟蛋是什么?”
“多残忍还是用鸡蛋罢。”
“我不喜欢吃韭菜,可否种点葵菜?”
“我要吃甜瓜!”
“种甜瓜嘛种甜瓜嘛,好不好嘛金枝!”
晃着金枝的手臂缠着她撒娇。
别人不依,也围过来撒娇,莺莺燕燕将金枝围住。
她笑着平息纷争:“都种,都种,谁都有份!”
这……
正从门里进来的王德宝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饶是他这种人精都有刹那的恍惚。
这还是冷宫吗?
哪里还像个犯人,倒像是个左拥右抱的……君王。
和政事堂的相公们筹谋完减徭役的事体后,朔绛摆摆手:“世间事不可急于求成,但求一个稳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