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隔着的宝山纹蓝底瓷药碗,此刻里头空空,
只余一点褐色的汁液还沾在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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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玉叶倒来寻金枝。
她带来些跌打膏药。
“阿姐,这是那位禁军统领凌正德大人给我的,说是能散结清淤,你得闲时抹抹。”
金枝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被朔绛锢出来的青印,她嗯了一声。
玉叶仍不放心,自己拔出瓶塞,给姐姐抹了起来:“姐姐别不当回事。听凌统领说这药极为难得,好多药材经年难遇,太医院今年就配出来两瓶,他是这回捉拿刺客有功才得了赏赐呢。”
金枝听出了端倪:“这般珍贵之物他怎么就给了你?”
玉叶吐吐舌头:“他捉拿刺客时将我也捉了起来,说拿这个给我赔罪呢!”
金枝摸摸她额头:“玉叶长大了,会心疼阿姐了。”
玉叶不好意思摆摆手,忽得看见院里:“咦阿姐,你怎么也有一瓶?”
金枝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
看见院里有一瓶一模一样的。
她纳闷:“昨儿个蔡狗子送来一瓶跌打损伤的。”
玉叶瞪大眼睛:“蔡公公居然有这么大能力?”
蔡狗子在旁边笑:“咱家谎称自己伤了脚跟太医院配药的小厮胡乱要的。能是什么好货?”
金枝也点头:“应当出自太医院,都是一样的瓶子,里头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玉叶便将手里的瓷瓶递过去:“姐姐记得日常抹抹。”
她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娘和弟弟写来的!”
金枝大喜。
她自打清明到现在已经快两月都未收到过家里的任何消息。
展开信件,果然是苏三娘清隽字体。
店里虽然有官府的人盯梢,倒也没影响开店。
如今新皇登基后天下太平,市井间地痞流氓都没了,官府也为民做主,肉铺生意居然特别好。她和卫石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苏三娘说她想雇个人,这样叫卫石去读书科考。
听说官家要开恩科,录取人数比往年都要多,或许卫石能中个什么功名。
说下回采办太监开宫门时,他们或许能扒在门外遥远看玉叶一面。
还说游飞尘做了官来,据说是个什么郎。
向晚戟虽然没回来,但也有了消息,原来这些年他们两人投奔了官家早成为麾下干将。
苏三娘絮絮叨叨将家里家外的事情一并向金枝交代,连金豆生了个羔羊的事情都不落下。
金枝捏着那叠厚厚信纸,彷佛又回到了乌衣巷。
她一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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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这一病就是四五天。
他发起了烧,总是反反复复不好。
病中迷迷糊糊。
梦里看到金枝噙着泪躲在墙角,他伸手去安抚她,可一扭头便是侯府满门血流成河。
他在这梦境里浮浮沉沉,漂流了许多日。
等再好时已经进入了六月。
一大早书艺局就将做好的各色戏玩骑射等物呈到御前。
朔绛扫了一眼,眸色淡淡。
下面官员以为官家不懂,所以解释:“回禀官家,快要到二郎真君生辰,民间有盛大的庆祝仪式,书艺局每年都会做樊笼、马鞍等物贡到庙前。”
朔绛“嗯”了一声。
他随手从中拈起一枚弹弓。
上好的紫檀木弓身,鹿筋做得拉绳。
上面还钻了小孔,方便穿绳。
朔绛忽然想起那年他和金枝在二郎真君庙前。
她踮起脚尖艳羡盯着台上展示的各种戏玩。
感慨:“那弹弓可真牢,一看就能打老远。”
那时他在心里想:等我回了侯府,要多少弹弓有多少弹弓,都给金枝。
可惜也没有兑现。
他站在殿里拿着一柄弹弓发呆。
六月的风从窗棂里吹进来,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书艺局的官员有些惴惴:
官家不说话,是不满意吗?
可又不敢抬头直视。
忽得听官家说:“这弹弓,再造个呈到御前吧。”
原来是瞧中了此物?
官员大喜。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圣上自打登基以来恪已律身,从没有任何癖好。
御史们都夸官家圣明是个明君。
可他们书艺局这等专造小玩意的衙门就愁了:
是不是要失饭碗了?
这不,官家登基以来一次都没有用过他们。
谁知今日来活儿了!
官家居然瞧中了这弹弓!
他一下浑身的龙马精神:“是,臣这就造大大小小百八十个一套呈上来。”
“不用那么多。”官家仍是淡淡,“不过抓手做小一点,免得反伤了虎口。”
官员应了声,心里有些纳闷:
官家是马背上打的天下,虽不是正经武将可也是习武之人,怎么没有拉弹弓的力气?
不过这不是他考虑的。
他取回了戏玩,就要跪退。
忽听得官家补了句:“点缀些金银宝石。”
官员更奇怪了:这位官家当年是汴京城有名的谪仙公子,最是儒雅清俊,怎会喜欢金银俗物?
可见外面的流言做不得真。
他边在心里嘀咕,边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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