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大楚境内匪患横行,匪首熊江自立为王,纠集大批人马在豫鲁一带肆意抢夺、残害百姓。又趁六月豫中水灾纵兵南下,试图占据江淮。
江北军北上抵御,与冀北军形成合围之势。傅其章求援时,正是包围合拢的关键时期,无论撤出哪一部,都会给匪军南下留下可乘之机。
南疆有七城为屏障,尚有时日。但是豫鲁南下的匪军攻入江淮,却在须臾之间。再三考量之后,只能将傅其章暂置无援之境。
沈郁茹听得入神,三年前这场匪患她是知道的,多亏江北军士北上不退,才保住了江淮。可是没想到,这其中还关联了傅其章。
虽知是过去的事情,可是免不了还是把心提了起来,她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没能守住。”杨逾叹气道,说得沉重。
五日无援,嘉宁南路军仍在第一城坚守,已至生死绝境。而后的五日,傅其章在战中受伤昏迷,大军连失两城。
等他醒过来后,死守第三城,宁死不退,直至三路嘉宁南军,有一路拼光了人马。
沈郁茹如鲠在喉,光是听着就已经心中堵塞,更何况当时不知援军何时能到的傅其章。
杨逾又道:“江北军一腾出手,就立马派了淮安部荀业之荀将军率部驰援。荀将军说,当时第三城外尸横遍地,但没有一名敌军踏入城池半步。青卓重伤,是被一路抬回淮安休养的。”
“可是战事过于惨烈,使得将军困于沉痛?”沈郁茹猜测问道。
杨逾摇头,道:“不是,是人言可畏。”
沈郁茹疑惑,只听人接着说:“朝廷暂弃南疆,预计要丢四城,最终仅失两城已是万幸。可朝中人人却都只道,他傅其章兵败失城,到头来一片骂声。”
“这还有没有道理?”沈郁茹说得愤慨,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谏官说他年少识浅,不足胜任南路将军;朝官参他丢了国土,损了一路大军。到最后传得更难听,差点背上了个怯战畏敌之名,不仅仅要撤职,还要问罪。最终是辅国大将军殷老将军开口,才保下了他。”杨逾说得心有余悸。
这一番话简直让沈郁茹不知从何反驳,简直无理至极,她神色微怒道:“可明明失两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又保江南无虞,这岂不让人心寒?”
杨逾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远处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些人只说,真正的强将不丢寸土。”
沈郁茹鼻中酸涩,这些话让人听着都心痛,更何况对于一个拼尽全力、浴血奋战的将军。
“那他在军中…”沈郁茹话说一半,没能再说下去。毕竟这样的传言,足以将一个将军毁于一旦。
问到这儿,杨逾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些亲历血战的将士都知实情,这也是青卓在军中不是威信的缘由。”
良久,沈郁茹心里都梗着,像是被刺了一根针,屋内沉默无言。
那些自诩为国为民的人,不见前方如狼劲旅,不见将士舍命竭力。空把一腔自己为是的大义热血,化作比敌军手中刀剑还锋利的锋刃,去刺前线殊死搏斗的勇士。
人言不过唇碰齿,却可杀人无血光
初露锋芒便受重挫,况且是那些挡不掉的软刀子。十七岁的傅其章,究竟是不是比现在更张扬耀眼,更雄心壮志,沈郁茹都一一猜测。
天空阴云翻滚,传来隆隆连绵不断的闷雷,压得人不能畅快呼吸。沈郁茹神色生悲,往门外忘了会儿,偏头道:“劳烦二公子去寻一下将军,也不必劝他回来,随他能宽宽心就好。”
她这时才知道,姚璟街上那番话,对于傅其章意味着什么。
杨逾起身施礼,道:“嫂嫂放心,我这就去。”
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水汽,院落乌蒙蒙灰压压的,没有光彩。
不多时,树叶刷刷作响,雨落了下来。沈郁茹站在能看到府门的长廊中,就这么往门外看着。
她的心被什么揪着,其实是盼着傅其章赶紧回来的。雨如瓢泼,下得四周苍白,也不知人有没有淋到,甚至不知他何时能回来。
满天乌云遮了所有光,天色全黑了,雨越下越大。沈郁茹就在长廊这么等着,看着有些模糊不清的院门,心提着嗓子也疼。
忽然,门开了,傅其章回来了。景舟在身后撑了一把伞,随着他的步伐。
就算是撑了伞,身上也是湿的。
“将军!”沈郁茹只在黑色朦胧中看了个身形就知道是他,撑起手边备好的伞,急切地走去。
傅其章本是想先回书房,换了这身被雨淋的衣服再去见沈郁茹,可是听到呼唤才看清楚人已经朝自己走来。
来人一步一步踏在雨水里,溅起的水和斜打的雨扑在裙摆上。
沈郁茹就在这样的注视中走近,脚步停住时已经将伞撑过傅其章的头顶,抬眼看着。
细密的雨点砸在伞上、地上,是沉默中唯一的声响。她神色隐隐的担忧,与眼前人的目光对上。
景舟会意地移开自己手中的伞,往后退了几步。
二人就这样在伞下对视着,傅其章第一次直视这样温柔关切的眼神,他甚至放慢了呼吸害怕惊扰。
直到一阵风吹过,裹挟雨水打在身上,他才恍惚回神,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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