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搂住萧劭的脖子,情绪翻涌而来,声音里带着一缕哭腔,趴在他肩头语无伦次:“我刚才做噩梦了……你被杀死了……还有很大的火……我害怕极了……”
她言辞混乱地描绘着梦境。
萧劭的身后,有人扑哧笑出声来,语气戏谑,“萧令薇,你都快七岁了,做个梦还会吓得哭?平日里,你不是最凶悍最胆大的那个吗?怎么每次一见到五哥就又成了小奶娃?”
阿渺不用抬头就听出了自己六哥萧逸的声音,她羞恼地把脸埋低了些,搂着萧劭的双手却绞得更紧了些。
萧劭如今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虽是比阿渺高出许多,但暑天里一直抱着她终是吃力,时间稍长,巾帻边缘的发丝都有些微微汗湿。
他安抚着阿渺,抱着她站到一株槐树的树荫下。
“阿渺不怕,只是做梦而已,都不是真的。”
低头看了眼妹妹光着的小脚,一面吩咐人去唤乳娘,一面让内侍从自己的文具匣子里取出作画用的绢帛,铺到了地面的树影中,哄着阿渺站了上去,然后慢慢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待会儿周娘子过来,我让她给你做蜜梨酥吃,可好?”
阿渺夏日一向贪吃凉食,紫清宫里没有冰窖,乳娘便让人用深井水反复凉着蜜梨和蒸藕,只等着公主睡完午觉醒来,便能立刻呈上。
“我不要吃!”
阿渺摇头,伸出胳膊又抱住萧劭,“我只要五哥陪着我。”
先前的梦境,就像亲身经历似的,太过真实可怖。她此时一刻也不想离开萧劭,生怕一撒手,她的五哥就又消失了……
萧逸在一旁压着声提醒:“五哥,书画先生已经候在了望舒院,我们迟到的话,会不会又被三哥告到母后面前?”
萧劭想了想,道:“那你先自己过去吧。”
这时,阿渺的乳娘周氏,领着几名宫女,匆匆地从水阁那头走了过来。
周氏快步上前,向萧劭行礼请罪。
“都是奴婢看护不周,请五殿下责罚!”
今日贵嫔陪皇后外出礼佛,带走了不少侍女,她便做主安排了宝华留在内厢里看护公主。谁知那宝华悄悄地溜了出去,竟让公主自个儿跑了出来,还撞上了五皇子!
萧劭示意周氏起身。
他年纪虽小,却很懂得恩威并施的御下之术,说话时神情淡淡、语气微冷,但措辞又并不过分严苛。
“宫人们不熟悉行宫的殿宇格局,阿渺又年幼顽皮,让她钻了空子、偷跑出来,也不至于就要一一重罚,但此处建筑大多临水,不比皇城稳妥,周娘子平日还是要再多留心些才好。”
周氏连连称是,赶紧吩咐宫女上前给阿渺穿上鞋袜。
阿渺意识到萧劭是打算把自己交给乳娘,下意识地不愿配合,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在丝帛上不停踩动、躲避着宫女的触碰,小手攥着萧劭的袍角,眼巴巴地望着他。可想起刚刚萧逸的话,又舍不得让五哥因为自己、而迟到受罚……
她垂低了眼,最终,还是把涌到了嘴边的哀求又咽了回去。
萧劭将阿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慢慢蹲下身来,把捏着自己袍角的小手握入掌心,笑了笑道:“好啦,你乖乖穿好鞋袜,哥哥便留下陪你。”
回到休憩的水阁,阿渺由侍女们服侍着,清洗手足、更换了衣物。
周氏自知犯了错,吩咐宫婢取来提前凉好的酥酪梨膏,用玉碗盛了,再亲自用黑漆金线嵌螺钿的托盘,殷勤地端到了榻前。
阿渺尝了两口就推开了,“不吃了。”
周氏以为公主嫌梨膏不够凉,连忙哄道:“殿下只挖最里面的那一勺吃,应该还是有些丝丝凉的!”
阿渺却还想着梦里的场景,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只依偎着萧劭,扭过头,“不要。”
周氏无奈,只得服侍着公主重新漱了口,躬身退了下去。
萧劭瞧着阿渺小脸恹恹的模样,忍不住戏谑道:“看来那场梦当真可怕,竟让阿渺吓得连梨膏也不吃了。”
阿渺鼓了鼓面颊,语气凶巴巴起来,“五哥也学六哥取笑我吗?”
噩梦里的可怖情景,太过真实,清晰深刻的就如同亲身经历过一样!
那些面目狰狞龌蹉的士兵,高喊着什么“誓杀昏君”、“庆国公天命所归”……放火烧掉了整座太极殿,杀死了五哥……阿娘也不见了……
她絮絮叨叨地给萧劭讲述起“恐怖”的梦境。
萧劭听完,笑道:“原来在阿渺的梦里,哥哥竟是那般无用?不但不能保护阿渺和阿娘,还轻易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若真是这般窝囊,倒也活该有此下场。”
阿渺愣了愣,随即急切起来,伸手捂住萧劭的嘴,“不是的,不是的!”
梦里宫变的时候,他们不知为何,住在了一个并不熟悉的殿阁之中。殿阁先是走了水,熏坏了五哥的眼睛,才令他变得格外孱弱的。
阿渺想起梦中的五哥,愈发难受起来,忍不住圈住了萧劭的胳膊,生怕失去他似的、紧紧靠住。
“……叛军攻进来……我想拉着你逃,可你看不见路……所以后来,后来……就……”
萧劭听她语气又哽咽起来,遂也敛去了玩笑口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哄道:“傻阿渺,那只是梦,又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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