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戏做足,他竟不惜伤及自身,还一直装得若无其事,被她那么用力地甩开了手,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安思远见阿渺面色微惘、眼角莹光涌动,吓了一跳。
“五哥他没事吧?”
阿渺回过神来,垂眸,摇了摇头。
“那就好。”
安思远松了口气,又道:“原本见你没来笄礼,我还挺气的。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倒是庆幸你没来。”
他注视着阿渺,迟疑片刻,飞快地伸出手、指尖在她的眼角轻轻拭过,抹去了那一点晶莹,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仰躺到地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望着满天繁星,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狂跳了几下。
阿渺有些怔住。
眼角被安思远触碰过的地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抬手摁了摁,继而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她把酒放到安思远的身旁,斟酌说道:
“刚才我跟着你骑了一路,御马的技巧都学会了,也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追。要不你就先回去吧,不然安侯他们会担心的。”
“没事!”
安思远听出阿渺言语间的关切之意,心情不觉放松下来,“我送你找到白瑜那丫头再说!”
山林外的平原开阔,夜幕笼罩、虫鸣星灿,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夜风一阵阵吹过,跟他自小就熟悉的北疆夜晚倒有六七分的相似。
安思远侧过头,望着阿渺。
“你还没告诉我,你去追白瑜做什么?她到东海又是去干嘛的?是因为今天见着你们师父,他有安排?”
阿渺欲言又止。
她去追白瑜、去取黄金,归根结底,是因为萧劭答应过安侯,必须在三个月之内送去一百八十万两的军资,否则风闾城和萧氏皇族间的盟约,就维持不下去了。然而这样的答案,面对着风闾城的少主人安思远,她又该如何开口去说?
“就是……有些事要跟她说。”
阿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含糊地应了声。
夜风托起她鬓角的一缕青丝,在颊边徐徐地打着旋儿。她抬起手指,飞快地将发丝掠到耳后,不着痕迹地微微垂下了头。
身边男孩热切的目光,带着少年郎独有的炽热温度,让她即使百般回避,却总还是能随时随地地感觉到。
小的时候,他们其实常常这样相处,或是躺在草地上、或是坐在树下,赏着风景,聊着心事。安思远想当大将军,阿渺想当铸剑师,两人拿松果石子在地上摆出打仗的军阵,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什么兵种该用什么兵器……
可那样惬意而单纯的心境,为什么一长大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阿渺曲起双腿,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思远,你觉不觉得长大以后做的事,一下子就复杂了许多?为了实现一个心愿,就不得不先做许多别的事、牵连许多别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像小时候学武那样,简简单单的,单靠着自己努力就能达成呢?”
就像最初与安氏的兄妹俩相识相交,可以只凭喜好、心无旁骛,后来慢慢长大,把牵系的利益纠葛看得越发清楚,再能真心说出的话就越来越少。而比她更早卷入朝权争斗的萧劭,只怕连一个能吐露半句真言的朋友都没有……
“那是因为人长大了,想要实现的心愿也变得大了。小时候轻易能得到的满足,现在觉得没意思了呗!”
安思远被阿渺的话勾起了共鸣,坐起身来,扯过一根草在指间碾着,“小时候逮只鸟、捉条虫都能兴奋一整天,长大了谁还稀罕那些?想要的东西多了,付出的也就多了,为了更大的目标,不但自己要多付出,同行之人也不能懈怠,所以你还得随时顾及着别人的想法,自然就变得复杂了。”
他想着心事,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带虎子他们去捉飞蝗,没人会不听我的指挥,因为那种事到底简单,又无需赌上身家性命,大不了错就错了。可在战场上领兵打仗就不同,每一道决策都有可能改变整场战局的胜负、影响无数人的生活。有的时候,为了大局,还得学着割舍牺牲,拿少数人的命、去换多数人的命。我一开始,也觉得挺郁闷的。”
长大了,就得渐渐学着参与朝政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学着弄明白担负在肩上的责任、不仅仅只是领兵冲锋陷阵而已,学着为大局、舍小义,学着让自己的心变冷变硬……
“那你……”
阿渺扭头看着他,“你牺牲部属的时候,就不会愧疚吗?”
“愧疚当然有。”
安思远松开手里的草沫,送入夜风中飘逝而去,抬头吸了口气,“可我们安氏麾下的兵将,都有一个相同的心愿,要捍卫北疆安宁、不被柔然人侵掠!只有疆土安宁了,兵士们的家人和族人才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为了实现这一点,就算牺牲了也值得。”
阿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们现在跟我哥哥一起谋事,万一……万一出于大业考虑,要你们作出牺牲,怎么办?”
“那就牺牲呗!”
安思远又扯了一截野草,突然觉得自己先前没想明白的一些事、好像渐渐地想通了:
“我们北疆物产不多,要靠着中原王朝才能让百姓活得好些,所以当初我爷爷跟你们大齐达成了盟约,为你们、也是为我们自己,守住北疆。这盟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几年磕磕碰碰的,看起来,也只有五哥是能真正兑现承诺的人。当初他在风闾城住的那几年,大家都挺服他的,后来朝廷断了我们的军粮,也是他偷偷从自己封邑送来过粮草……只要他以后一直兑现承诺,不把我们当傻子,将来打下洛阳后能彻底解决北疆供粮的难题,我愿意听他调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