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的山道上,有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安思远立即抽刀在手,警觉聆听,觉察到对方人数不少,立即示意部属等人噤声控马,勿要发出动静。
不料对方带着追踪的高手,行至近前,勒马提声高呼道:
“殿下,马蹄印从这里转进树林里了!地上还有血迹!”
陆澂收到了北城门的急报之后,随即便带兵追出了京城。
因为先前被派去为阿渺送人偶的心腹,曾传回富阳关外、护送北齐车队的林焕等人被尽数斩杀的消息,陆澂敏锐地判定北齐必然舍弃了向北的接应路线,如此一来,能最快离开南朝的选择便是向东走水路。
而此时的发现,也无疑验证了他的猜测。
树林里,安思远明白躲不了一场恶战,戒备地持刀挡到阿渺和哲成身前,一面转头示意部属退至灌木丛后,伺机行动。
就在这时,被阿渺揽着的哲成突然呛声咳嗽起来。
阿渺被骤然回推的内息翻搅得气血一逆,撤手的一瞬、胸口剧痛,额前鬓边冷汗直浸。
哲成刚刚转醒,意识还有些模糊,昏沉沉地睁开眼,依稀看到远处火把下朝自己走来的人影,脱口唤了声:
“舅父。”
陆澂在府兵的簇拥下疾行至林间,遥遥便望见了空地上揽着哲成的阿渺,和她身前的安思远。
安思远反手将哲成提拎起来,晃了晃手中马刀,指向陆澂:“再往前一步,我就往这孩子身上划一刀。”
陆澂的视线越过他,声音暗哑中又带一丝冷冽,“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别伤孩子。”
哲成被安思远的拖拽惊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当即大声哭喊起来,挣扎着朝陆澂的方向伸着小胳膊:“舅父!”
安思远瞧着陆澂一直盯着自己身后,心底火气乱窜,加上本来就讨厌小孩哭闹,拎起哲成、用刀背在他屁股上狠打了两下:“哭个屁!再哭把你舌头割了!”
他抬眼望向陆澂,“你也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当初你爹杀人,不也没放过小孩?”晃了晃手里瘪嘴忍着泪的哲成,“这小子他爹,当年杀阿渺兄妹也没手软过!老子凭什么要对他心软?”
他一面骂着,一面暗向埋伏两侧的部属示意,只待对手不备、就突袭杀之!
可这时,身后的阿渺抑住紊乱的内息,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她比安思远更清楚陆澂的能力,也明白此时的处境有多凶险。
“让他们带着赵易哥哥先走。”
她凑近安思远,压着声轻轻说道:“别暴露了行踪。”
安思远反应过来,沉吟一瞬,用北疆的家乡话高声喊了几句。两侧的灌木后一阵窸窸窣窣,随即又很快恢复安静。
跟在陆澂身后的府兵见状,意欲有所行动,却听见楚王殿下低低开了口——
“放他们走。”
陆澂望向站在安思远身后、面容若隐若现的阿渺,目光掠过她浸满鲜血的肩头,一字字缓慢艰难:“放了哲成,我让你们走。”
阿渺没说话。
适才拼尽全力为哲成疏导经脉,令得原本已疲弱不堪的她几乎气力耗绝。
安思远早就担心阿渺的状况,忍不住微微侧身,一手拎着哲成,一手揽扶住阿渺,“我抱你上马?”
阿渺握着他的手臂,“再等等。”
现在走掉的话,无法确保能完全避开对方的追踪。
为了五哥的计划,她不能冒一点点的险……
夜色越加的深重起来,就连原本就淡漠的月色,也不知何时隐没到了云层之后。
火把光亮照向的一端,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少年与少女,姿态间透着彼此相伴多年、才会拥有的一种默契。而逆光的另一头,站着默然而立的男子,心口空洞冰凉,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该感到痛的。
可一颗心早已连皮肉带骨血地被扯了出去,还会……再痛吗?
是他生了贪念,明知自己是一个生在阴暗之中的人,背负着父辈的罪孽,还妄想着那一点的希望与温暖,妄想着……能得到一份纯净的爱恋。
她的爱恋……
“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良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可有……一句是真的?”
他问得突兀,周围诸人皆有些懵然。
但阿渺却是听懂了。
听懂了,却没法回答。
安思远抢过话来,“什么真的假的?要做梦就滚回你家去!”
他上一次心里就满腹狐疑,眼下越发笃定了猜测,心里翻涌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盯着陆澂:“阿渺是砍着刻了你们全家名字的木桩长大的,从七岁起就立志要杀光姓陆的!”揽着阿渺手臂收了收,“是吧?”
阿渺始终扭着头,不去看陆澂,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低声对安思远道:
“我们走吧。”
安思远打了个呼哨,踱至一旁的坐骑甩着尾巴小跑而来。
安思远先扶着阿渺上了马,然后自己拎着哲成翻身跃上。
他的坐骑是北疆千里挑一的良骏,由他亲手养大,足力惊人,一旦上路,很难有人能追得上。
可阿渺还是没法放心。
若是让南朝的人发现他们走的水路方向,顺藤摸瓜,找到五哥暗渡陈仓从东海驶来的那些战船,那哥哥突袭建业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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