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妃嫔的冷宫之地,此时却关押着一名前皇子。
远远的,孤零零的一个阁楼内透出一丝昏黄的烛光,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从阁楼中传了出来,清雅而忧伤,带着丝丝缕缕的悲切之感。
穆青暖轻手轻脚往前走,随后轻轻地推开门,男子背着她坐在椅子上,一袭白色长袍在黑暗中闪着淡淡的光泽。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跳着,演奏着清淡雅致,温润平和的琴音。
然而穆青暖推门时发出的吱嘎响声还是惊动了屋内的人,琴音戈然而止。弹琴的男子微微侧过了头,背对着昏暗的烛火,只依稀露出一个清隽的轮廓来。
四目相交,穆青暖眼圈一红,微微有些失神,而那白袍男子,也有些许讶异。
“又换了一个宫女?”段旭略略沉吟,手指敲击着桌子轻轻道,“将饭放下就可以出去了。以后不必进来,将饭放在门口就行。”说着,段旭也不再看穆青暖,接着调试起了琴音。
房里面的陈设,简陋之极。一盏油灯,昏暗不明。
穆青暖也忘了要说什么,竟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听着。因为当她看清段旭的正面时,完全被惊呆了。
三年不见,段旭消瘦了好多,原本应该合身的白袍显得松松垮垮的。他脸色苍白,病容恹恹,原本充满光泽的墨发好象也黯淡了不少,一点也看不出当年西锦才子的绝世风韵。
“啪嗒”一声,一根琴弦不知道为何崩断了。
“断了……”段旭怔怔地望着断裂的琴弦,神色迷茫而悲戚。这三年孤独的岁月,唯一能陪伴他消解烦闷的琴竟然也不能再弹了。
他用布轻轻地擦拭琴弦四周,艰难地挪动着椅子想把琴放在榻上。
“滋滋——”铁索摩擦后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青暖闻声低头望向段旭的脚边,随着他的动作,粗重的铁链刮着他脚踝处的旧伤,磨破的皮肤渗透着斑驳血迹。而他在放琴的时候,身子一歪,整个人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琴也随着他的动作摔在了地上,放出剧烈的“哐当”声。
穆青暖瞬间震慑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你的脚……”穆青暖呐呐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干瘪乏力,极其生涩。
“出去!”段旭突然怒吼道,“没有听到吗?快给我出去。”他的手颤抖的扶在椅子边,背对着穆青暖就这样跌坐在地上。
“你……”穆青暖伸手想要去搀扶,却被段旭拍掉了手。他别过头,单单的一个惨白如纸的侧脸就让人心痛无比。
“我自己会站起来。你可以出去了。”段旭毫不留情面的赶人着,墨色的发丝凌乱地扑撒在她的脸上。他不想自己不雅的坐回椅子上的动作给任何人看到。
“别倔强了,我扶你。”穆青暖根本不理他,伸出手拽起他的一个胳膊。
“别管我!”段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你根本不是宫女,是谢妍派来的?”
穆青暖身子一怔,手微微一松。
段旭察觉她的怪异自以为猜对了,低垂下双眸,继续道:“如此多事的宫女怎么可能是段宵安排的。走吧,别再找我了。”
“而且告诉她,她太高看我了!像我这样的废人连站起啦都困难无比,根本做不到她口中的那件事。”
悲哀涌上心头,穆青暖不顾段旭的惊讶就撩起了他的裤脚,他的脚腕处红肿着并带有点点瘀斑。穆青暖轻轻地到处按了按,随后抬眸,微一迟疑,道:“我虽不是宫女,但我是个大夫。由我来医治你的腿吧。”
虽然过了三年,段旭的双腿错过了最佳治疗缝合的阶段,但是仍然可以看的出,三年前,段旭被段宵废去双腿也只不过是段宵将他的骨骼错了一下位,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只是三年间皆未治疗,又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方被锁住双腿囚禁,使得伤上加上,变得严重了起来。
“不必了,我就这样可以了。”段旭淡淡道。
“你的脚明明可以医治,为何要妄自菲薄?”闻此言,穆青暖微蹩柳眉,一时间心乱如麻,语气中不免有些急促,“现在医治还来得及,只要……”情急之下,穆青暖不由握住段旭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无比。
“治好了又能如何?”段旭将头一转,手轻轻抽出。默然半晌,他苦笑一声说道,“我这一生注定被困在这西亭院里了……而且即使活着出去,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穆青暖一下子懵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段旭竟然说出那么丧气的话。她心中一痛,往昔的记忆登时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情绪的翻涌使她眼眶不由一红,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冰冷的感觉立刻沁入心中,一如置身冰窖。
从小到大,段旭一直都是她段钰追逐的目标。
他天资聪明,看过一遍的东西便能记在心中。背书如神,答题切点。太傅一直夸他聪明,那时父皇也对他颇为赞赏。
最开始父皇还没定太子之位时,其实是在三皇兄和她之间犹豫了。原本的太子之位贤妃也没有寄托在段净身上,毕竟段净为人鲁莽,有勇无谋。最后,按照兄长优先,三皇兄比她虚长几岁,便先在父皇身边听政。
可是后来段旭突然喜欢上了乐器,尤其独爱琴,再后来爱上了木雕,一下子荒废了父皇交与他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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